第15章 :媽媽的夢想(1 / 2)

我的媽媽是個手藝人。

她會烙筋道十足又薄到透明的春餅,包十幾種餡的體麵的大個兒餃子,燉出配多少米飯都不夠的排骨燉豆角,悶一盤讓我把刺都嗦得幹淨的紅燒刀魚。我記憶中家裏常常有親朋好友的拜訪,媽宴客時可以毫不費力準備十幾種菜,鍋包肉,溜肉段,拔絲地瓜,東北大拉皮……我們圍坐在桌子旁喝酒聊天,熱鬧非凡,媽讓所有嚐過她飯菜的人都念念不忘,放不下碗。

這就是媽媽的手藝。

我曾經以為所有的媽媽都是這樣的,家就是她們的職場,她們用不擦灰的時間去洗衣服,用不洗衣服的時間去擦灰,兩件事都做完了,就一頭埋進廚房的鍋碗瓢盆裏。灶台上四把火力齊開著,油鹽醬醋站好各自的位置,媽媽穿進圍裙裏,一會惦著腳尖去夠三個人的碗筷,一會伸長胳膊去拿一小把芝麻,一會轉一圈去找孜然和辣椒麵,她圓胖的身材在廚房裏快速地移動,仿若跳起一支舞,灶台上的火熄滅的那一刻就是曲終時,餐桌上的四菜一湯就是她們的謝幕,狼吞虎咽的老公和孩子就是觀眾最佳的讚賞。我一度以為這是所有媽媽的共同職業,沒有覺得自己的媽媽有什麼了不起。

我吃了那麼多年端到眼前的好滋味,從未覺得自己的媽媽和別人的有什麼不一樣。直到有一次去小夥伴家玩,快到五點的時候,小夥伴的媽媽走進屋裏問我,“xx,你幾點回家啊?”我不知趣,和小夥伴玩得熱火朝天,又一頭紮進玩具裏,“阿姨,我一會就回去。”十分鍾後,小夥伴的媽媽再次走進屋裏,“x?x,還不回家,你媽不擔心你嗎?”我被催得急,放下手中的玩具,就匆匆告別了,臨走的時候望了一眼廚房,看見剛剛做好的幾道菜擺在餐桌上,看起來十分誘人,卻沒有歡迎我的味道。

後來小夥伴到我家玩,玩到了飯點,媽媽做過晚飯後,招呼我和小夥伴吃飯,桌子上比平常的夥食還多了幾樣菜,我和小夥伴吃到米粒沾到嘴巴旁,媽一臉慈愛地看著小夥伴說,“多吃,愛吃就多吃!”小夥伴回家後,我歪著腦袋,想起她的媽媽,好奇地問媽媽,“媽,她媽都不留我吃飯,咱為啥要留xx吃飯啊?”媽說,“都是孩子,咱不能讓人家餓著肚子回去呀!”

從那以後我便覺得,我的媽媽不一樣,盡管她和別的媽媽做著一樣的事,每天花幾個小時待在廚房裏,切菜煮飯,洗洗涮涮,可是她做的飯菜裏,帶著善良的溫度,好吃到讓人流眼淚。

媽有著這樣的好手藝,不是沒想過去開個店。幾乎爸爸所有的朋友,在家中那張宴客的桌子上,把一桌地道的東北菜吃到分毫不留,都紅光滿麵地對著媽說過,“嫂子,你開個店肯定行!”

小時候家門口的馬路兩側,清一水的全是小吃店。有些生意紅火,有些門可羅雀。有一家小吃店,換老板比換季還勤,經常在門口用歪歪扭扭的大黑字寫著“出兌”,門口總是坐著三兩個老板模樣的人,唉聲歎氣。媽真得去問了問,回來和爸商量著,幾天晚上兩個人都在討論著該不該兌下那家店。隔著一層牆,早熟的我都聽到了,爸憂心忡忡地說,“這事得好好考慮,開店的話我也要把工作辭了。”媽歎著氣說,“還是算了吧,孩子還小,上學也需要錢,咱倆都去開店了,就沒人管孩子了。”這之後,沒有人再提起門口的小吃店。後來這家門口羅雀的小店,被人租下來,開始賣了春餅,那春餅又厚又硬,老板娘臉色酸臭,可是這一家的生意卻一天比一天好起來。我的媽媽偶爾在這家店的門前駐足,透過密密麻麻的顧客伸著頭往裏麵看,帶一點失落也帶一點沮喪,可是扭過頭來,她笑著看我,她還是我的好媽媽,每天為我準備一日三餐,備好水果酸奶,在家裏忙前忙後,並不是什麼小吃店的老板娘。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我開始注意到媽媽的另類行為。和媽上街的時候,她時常站在小吃攤的麵前,盯緊老板上下翻飛的手,不肯買也不說話,我說,“那就買一個嚐嚐唄!”媽把錢包捂得緊緊的,“花那錢幹啥!”她的眼睛半眯著,頭跟著師傅的手點頓著,仿佛心裏也裝著一雙手,在麵板上抻著,擀著,做出了一份更筋道的手抓餅。我和她去飯店吃飯,在拿起筷子的五分鍾內,她總是能準確無誤地說出,哪個菜的火候足夠,哪個菜功夫不夠,哪個菜她可以做到更好,哪個菜其實不必定價這麼高,她經常在飯吃到一半的時候無故離開,我離開桌子去找她,才發現媽站在那個可以看到廚師炒菜的窗口處,愣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