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從不說,我卻知道,這是她的夢想。
在媽的心裏,大概一直為一家小店留著位置。這家小吃店,店麵小小的,有一張正紅的招牌,寫著“惠民”或是“利民”這樣的俗氣名字,隱藏在鬧市的一角。店內雖小,隻能夠坐五六桌的客人,可是桌麵和地板永遠幹淨整潔,桌角放著一張家常菜的菜譜,分量足,價格實惠,沒有人會提出“太貴了”或者“不好吃”的質疑。小店的角落有個大冰箱,專賣雪花啤酒,涼的和不涼的都備著,源源不斷。或許店裏還有冰櫃,賣一塊錢一支的雪糕或者冰凍的礦泉水。忙的時候,新雇的十八歲小服務員手指神速地手寫著客人的點菜單,媽和爸在廚房裏忙活到熱火朝天,各在脖子上搭一條濕毛巾。閑的時候,媽會給隔壁雜貨店兩三歲的孩子塞一根雪糕,會跟店裏的十八歲小服務生講大道理或者介紹對象,她也和辛苦的人聊天,“老家這麼遠,這麼跑這來打工啦?”
我不止一次看見媽佇足在路邊的小吃店的門口,若有所思。兒時的自己無法理解,長大後的我卻開始明白,那是對夢想的一份不可及的憧憬。去年回家的時候,我和媽說,“媽,國外中餐館太難吃了,什麼都比不上你做的飯好吃,要不咱也開個中餐館?”媽靜靜地坐著,心滿意足地笑,“那得花多少錢,萬一開不好呢,別糟蹋錢,那是給你留著的嫁妝。”
媽有著最好的手藝,卻總是為生活操勞,錢是她永遠的心疼所在。在媽精打細算的世界裏,每一分錢攢下來,都會有它的用途,可以給孩子上學,可以給丈夫買酒,可以給自己年邁的母親置辦生活用品……
我在大學時和媽一起玩偷菜的遊戲,我總是把菜園子裝飾得富麗堂皇,媽的卻總是光禿禿,我每每嫌她的菜園太醜催她買裝備,媽卻笑,“你看看我,就是在遊戲裏我也不舍得花錢!”這句話深深地刺痛了我,這份痛持續了這麼多年,痛到我一直深深地記得自己含著眼淚的發誓,我一定要用力地去賺錢,有錢到,讓媽媽再也不用為了任何一分錢而心痛難過。
今年新年的時候,我做了一個小盒子,裹上一層包裝紙,認認真真地在上麵寫上“媽媽的夢想盒子”。我要把所有的稿費存在這裏麵,看它們慢慢地積攢成豐碩的模樣。媽媽陪著我實現了那麼多夢想,我也要為媽媽,完成一個屬於她的夢想。
總有一天,我要讓媽媽賣上多年前她就想賣的大餡餃子,鍋包肉,拔絲地瓜,東北大拉皮,又薄又筋道的春餅……讓她在小店裏忙忙碌碌,給所有停腳的人盛上一碗熱燙。她會給那些背井離鄉的辛苦人嚐一嚐,一個媽媽的手藝裏,家鄉的味道。而如果有一天你旅途勞頓,恰好停在這家小店的門前,你一定要進去坐一坐,點上一份媽媽做的排骨燉豆角和紅燒刀魚,媽會給你無限量的大米飯,也許還會贈送你一瓶冰鎮啤酒,問你“味道好不好?”“還需不需要米飯?”“要是喜歡吃就常來!”但願那時的你,能夠和她一同分享這份遲來的夢想,也能夠嚐出來,媽媽的手藝裏一個母親的無盡溫情。
媽是我最忠實的讀者,每次有新發布的文章,都要讀過一遍又一遍,還要心滿意足地對我說,“看著自己孩子實現夢想的感覺真好!”
我說,“媽,你別老盯著我呀,也去做點你的事,你就沒啥夢想?”
媽笑了,“我都這把歲數了,還哪有啥夢想。”
媽媽也曾有過夢想啊,她怎麼自己都忘記了。
還好啊。
還好我記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