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圓形玻璃監獄(3 / 3)

廚師認為,“其實傳統的蛋炒飯都是雞蛋和飯粒分開……但我們知道

在遙遠的東方,他們經常做蛋包飯以及碎金飯——用蛋液來包裹米飯。

如果用極細的炒法,是可以讓每粒米飯都被蛋液裹住的……為什麼

不呢?”於是他們創製了“每顆米都被蛋液包著”的超級蓬鬆印象蛋

炒飯,但此舉遭遇了冷嘲。用霍爾忒先生的話說,“他們就是企圖給

大眾一種蛋炒飯的印象……那玩意也叫蛋炒飯?”可是,評論家無

法阻止其他廚師受此靈感催生,開發出了碎炒雞蛋末炒飯的“點蛋

派”,用大塊蛋液包裹大塊米飯的後印象炒飯,等等。

後來,有一些蛋炒飯廚師提出了石破天驚的話語:“蛋炒飯的

存在,是因為曾經我們隻有雞蛋、米飯和蔥花這些食材……但是,

現在我們已經有了那麼龐雜的食材和調味料,為啥還要拘泥於蛋炒飯

呢?”擅長蛋炒飯的廚師們開始投身於鴨肉炒飯、膳腸炒飯。他們也

開始用煎蛋炒飯、銅鍋蛋炒飯、成鴨蛋炒飯、鴕鳥蛋炒飯、恐龍蛋

炒飯……蛋炒飯派本身也在動蕩中分化。出現了提倡“將飯和蛋完全

粉碎,重新組合”的立體主義蛋炒飯派,出現了“把一切傳統的手法

都毀滅吧,沒有任何技法是必需的”蛋蛋主義蛋炒飯派,以及“廚

師們已經趕不上時代了,時代的口味隻有我們廚房外的人知道”的

技術派蛋炒飯,又如“用超級大量的蛋和極少量的飯來製造誇張對比”

的表現主義蛋炒飯派,等等。

後來,有一天,我打電話叫了一份蛋炒飯外賣。等了一會兒,

有人敲門,遞給我一個飯盒。打開,裏麵是一粒米,以及一顆天曉得

什麼蛋。

“這,這是?”我戰戰兢兢地問。

“這是一顆蛇蛋。”送外賣的說,“實際上,蛇在各種神話裏,

都是一種符號化的體現,代表著誘惑、死亡和攻擊性。我們希望製造

一種異域風情,當然,這也可以看作一種隱喻。”

“那這是……一粒米?”

“嗯,我們希望用這粒米代替飯,以製造一種極簡主義的印象。”

“為什麼不炒一下呢?”

“炒本身會損害米和蛋的營養。而且,炒這種行為的目的性,

會使創作功利化。我們還是希望,能用更簡樸的手法,更直接地表

現我們的內心。”

“……可是這樣很嚇人哎,太特別了吧?”

“嗯,我們希望廣泛運用大眾傳播媒介來製造印象,這也是一

種對傳統蛋炒飯審美的突破。現實生活永遠更富有表現力。”

“……可是我也隻是想吃頓飯而已嘛。”

“事實上,藝術和生活是沒有界限的。我們也是希望通過這種

行動本身,製造一種魔幻和荒誕主義的印象,這也是行為藝術的一

種嘛。”

“罷了罷了……”我搖頭歎息,準備關門,他卻提醒我:

“您得給錢。”

“……為了一顆蛇蛋和一粒米?”

“嗯。因為蛋炒飯藝術的鑽研,需要全世界的關心才能繼續下去。”

資助完蛋炒飯藝術後,我把飯盒放一邊,決定自己炒飯。炒時

不免有些緊張——打蛋時,我在思考是否破壞了蛋的完整性;放油時,

我在思考是否會過於墨守成規;下鹽時,我在想是否破壞了蛋和油

本身的香味;炒飯時,我在琢磨是不是金包銀會讓胃受不了;最後

我隨手用香菇和紫菜做個湯時,一直在考慮這是否適合配蛋炒飯……

然後我想到:“唔,我是我自己蛋炒飯唯一的食用者”,這種緊張

感才開始消除。當然,那得等到飯完全下胃、湯喝完、滿嘴油膩的

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