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原康夫自信地說:“你放心,我隨身帶的五個人都是武林高手。”

“我派一支小隊駐守在客棧門門,到時聽憑老師差遣!”

“不用了,你的好意我明白。我了解中國人,中國有個詞叫‘貌合神離’,而我們要做的是‘貌離神合’,讓中國人對我們考察團放鬆警惕,但是一有事情,我會馬上通知你。”上原康夫托出了他的如意算盤,這招不可謂不狠,為了《趙城金藏》,他是下足了工夫。

上原康夫跟橫山一郎偷偷會麵後,又悄悄出了日軍指揮部,帶著考察團一行人,直奔水柄雲客棧。

水棲雲客桟坐落在趙城縣最繁華的貢院街道上,兩層木板樓顯得古色古香,整個客桟呈冋字形,當中便是天井和院子。客棧一層是打尖吃酒的地方,二層才是客房。因為老板水柄雲的緣故,客棧在趙城縣也頗有名聲。水棲雲人長得漂亮,性格也是潑辣隨和,和誰都能調笑上兩句,客棧要的就是一個氛闈,一來二去,不管是外地人還是本地人,都願意去她那裏住店喝酒。平時,水棲雲就搬把椅子,往店門前半米高的青石板上一坐,隨意地曬太陽。但她卻並不閑著,見人來了,就起身招呼,“張老板,好長時間都不過來喝酒,怎麼了,兜裏的錢都逛窯子了?”

“水老板你這裏多少錢逛一次啊?”

“我這裏倒是能賒賬,你敢不敢來?”

“賒賬?喝酒我不敢來,逛窯子我倒敢來!”

“去你的!”

見到另一人,水棲雲又邁過青石板,扭臀迎了上去,“哎喲,六哥呀,好久不來了,快進店裏坐坐,我這裏來了上好的花茶!”這個時候的水柄雲,像一條歡快流動的小河,嘩啦啦直響,讓人一眼能看到底。

有時候,不到飯點,店裏沒人了,水棲雲還是坐在店門前,愣神地看著遠方。有人主動打招呼了,她隻是應和著。沒人打招呼時,她能坐上一小時,誰也不知道她在想什麼。

這個時候的水棲雲,像-潭深幽的湖水,表麵平靜,卻深不見底。

此時,1942年的農曆新年剛過,整條貢院街道人來人往,有捏糖人的、挑豆腐的、開布店的,吆喝聲此起彼伏。家家戶戶還貼上了剪紙:喜慶的大頭娃娃、趕驢揚鞭的老漢……形形色色,目不暇接。大門門貼的木板年畫更是趙城縣的絕活兒,又叫點香刻年畫,先點香在木板上勾出圖形,再用刻刀雕版,刻刀講究“伐”、“跟”、“支”、“挑”等手法。熟練的師傅們,刻刀如一根紅纓槍握在手中,刀刀見筆鋒,刻得栩栩如生,簡直是鬼斧神工!

客棧堂屋裏頭,順子和蓉蓉正在擦桌子,準備迎接客人到來。蓉蓉剛滿十八歲,正是花一樣的年紀,她擦桌子時,腰和臀部扭動起來,衣襟往上一扯,就露出了腰下麵的肉肉。順子眼珠子馬上就盯過去了,直直地看。蓉蓉一回頭,發現了順子不老實的眼睛,趕忙將衣服往下扯,說:“順子,爛了你的眼睛!”

順子臉不紅心不跳,不甘地說:“爛我的眼睛,我的眼睛有啥錯?”

“你心裏知道!“我知道,我知道啥?我的眼睛老老實實的,要說不老實,倒是我這顆心,總惦記著一個人。”順子說完,目光火熱地看著蓉蓉。

“那就爛了你的心!”蓉蓉說完,扭頭往後麵廚房走去,走到一半,停住步子回頭看了看呆呆的順子,忍不住笑了。

見蓉蓉並沒有生氣,順子也心滿意足地笑了,哼著歡快的小曲擦起桌子。

客棧外邊,水棲雲正在招攬生意,眼見一行人朝客棧走來。為首的是一個西裝革履的中年人,戴金絲邊眼鏡,頭發梳得油光閃亮,嘴角上麵的八字胡修得齊齊整整,他提著皮箱,後麵還跟著五個僧人,僧人頭戴鬥笠,身穿青色敞袖僧服。由於打扮怪異,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水柄雲馬上迎了過來,笑吟吟地說:“喲,幾位外地來的吧?趕快屋裏請,有幾間上好的房給幾位備著。”

“本人是從日本來的上原康夫,還請多多指點。久仰水老板大名,今日一見,果然不同凡響!”為首的中年男人顯得彬彬有禮,彎腰說道。

聽說是日本人,水棲雲吃了一驚,但旋即就鎮靜下來,兩手放在小腹前打趣道:“沒想到上原康夫先生中文說得這麼好,得空您得教教我!別看我是中國人,中文說得還沒您好呢!”

“不敢,中華文化博大精深,本人早年曾在中國遊曆,隻是掌握了皮毛,此次是抱著學習的態度來的。”

水棲雲眼睛撲閃幾下,嫵媚地說:“上原先生真是謙虛,實在不行,您教我幾句日文也行啊。”

“水老板真想學?”上原康夫顯然很感興趣,扶了扶眼鏡,仔細地打量著水棲雲。

“開個玩笑,我隻是一個粗人,哪敢和有學識的人相比,還學習外國話,不被人笑掉大牙了!”說完,水柄雲彎了楊柳腰,掩嘴笑得一臉嬌羞。

“水老板太客氣了,本人帶領的東方文化考察團,此次是本著考察交流兩國文化而來。水老板以後多多指教。”

“是嗎?歡迎歡迎呀,指教就不敢當啦。”水棲雲拍了拍雙手說,“不過,上原先生到這裏來,應該住到日軍指揮部呀。”

上原康夫一臉坦誠地說:“我這一路上,聽到的都是日軍的暴行,作為一個日本人,我為他們的行為感到恥辱。日軍隻知道燒殺搶掠,我絕不會和他們同流合汙。我們此次考察和他們一點關係都沒有。”

四周圍觀的老百姓,見上原康夫禮貌有加,說得義正詞嚴,也不再害怕,紛紛圍上前來問這問那的。哪知滿囤係著一個圍裙,從客棧裏麵擠了出來,毫不客氣地說:“得了吧你,老鼠去北極,就變成北極熊了?日本人就是日本人,沒一個好東西。別在這兒磨蹭了,我們客棧不要你們住。”

見有人出來說了這麼一句,人群裏頓時安靜下來,都在看上原康夫的反應。水棲雲揮手給了滿囤一個嘴巴,叉著腰說:“掌嘴,這裏幾時輪到你說話了,沒大沒小。我這客棧,達官貴人能住,強盜土匪也能住,不管是誰,給銀子就能住店。”

被打了的滿囤像一個小孩子一樣,馬上就溫順了下來,嘟著嘴說:“水老板,你說了算,你說能住就能住!”

“還是水老板識大義,明事理,那我就進去了。”上原康夫看了一眼身後僧人,臉上雖有不快,但還是準備進店。

“順子,趕快領貴客到房間裏去看看。”

“好嘞!”順子滿臉堆笑,將毛巾往肩上一搭,就要過來幫忙提箱子。

“我自己來!”上原康夫彎腰提起了黃皮箱,邁步走上台階,好像那皮箱裏有什麼寶貝似的,一刻也不離手。

“上原康夫先生,有啥需要隻管吩咐!”水棲雲在後麵招呼,眼睛落在了那隻黃皮箱上麵,暗自猜測那裏有什麼好東西。

“多謝水老板了!”

旁邊的百姓看到這一幕,紛紛撇了嘴指點著說:“水棲雲真他娘是個見錢眼開的女人,誰口袋的銀子多,就往誰身上爬。”

“那是,做生意嘛,就得像她這樣,給錢就辦事,哈哈!”水柄雲隻當沒聽見,一擺手說:“去去去,都散了,有什麼好看的,待會兒皇軍一來,你們就麻煩了。”

話還沒落地,劉貴就帶著偽軍急急跑了過來,叫道:“上原先生!”

原來,橫山一郎得知上原康夫去了水棲雲客棧,想到皇軍不方便出麵,便派了劉貴趕過來關照他們。

上原康夫正走上台階,冋頭看到劉貴,臉上白一陣紅一陣,自己剛剛說和0軍沒有關係,劉貴就趕了過來,這無異於當眾抽自己的臉。他顯得有些尷尬,隻得把火氣撒在劉貴身上,憤怒地說:“你們離我遠點!”

劉貴愣住了,解釋道:“上原先生,橫山少佐相心您的安全,命令我來……”

“住嘴,我們東方文化考察團來到中國,純粹是民間活動,和你們沒有任何關係,知道嗎?我們的安全不用你考慮,你們無惡不作,倒是要注意自己的安全,請將我的話轉告給橫山一郎。”

周圍百姓看到這一幕,開始交頭稱讚,說上原康夫一身正氣,真是日本人中少見的好人。

劉貴一見這陣勢,馬上躬身退了,唯唯諾諾道:“那行,我回去後給您轉達!”說完,又轉身對水棲雲頤指氣使地吩咐:“這可是我們大日本帝國來的上原康夫先生,你要好生招待,要有一點差錯,皇軍饒不了你!”

順子低聲罵了一句:“小日本養的一條狗,還把日本人當成了自己的爺。”

水棲雲蹭到了劉貴身邊,說:“你放心,上原先生願意住在客棧,就住這裏好了,我會照顧好的。”

“那就好!”劉貴使勁看水柄雲幾眼,恨不得將她吞下去,一揮手將手下都帶走了。

水棲雲將上原康夫安排到了二樓南邊,和她的住處隔著好幾個房間。上原康夫住到客棧以後也沒閑著,好像對什麼事都感興趣,經常找人聊天。雖然大家都知道他是一個日本人,但看他為人和善謙虛,倒也有人願意和他聊上兩句。

這天,快到吃飯的時間,順子搭條毛巾站在店門口吆喝:“各位爺,上好的老汾酒,新鮮的羊湯,進來嚐嚐!”

上原康夫覺得很稀奇,站到門口打量,問道:“小兄弟忙著呢,最近店裏生意怎麼樣?”

“托您的福,有您這樣的貴客捧場,客都上了九成啦!”順子躬身回答,嘴上像抹了蜜似的。

“不知道現在住店的都是些什麼人?”

“這還真說不準,五湖四海的,四麵八方來的朋友都在店裏。”別看順子油嘴滑舌慣了,嘴上還真不溜縫3

見順子不上道兒,上原康夫並不急,說:“我看樓上西邊住了個姑娘,倒是一副憂愁模樣,是不是遇到了什麼困難?”住在二樓西邊的李潔茹早就進人了上原康夫的視線,自從住進了客棧,他就一個個地在觀察排除客棧裏的人,打聽這些人的身份。

“哎喲!”順子臉上泛起了一絲壞笑,手在腿上一拍說,“先生是喜歡上花姑娘啦!”

“哈哈!”上原康夫笑了,不置可否地說,“要真有困難,我看能不能幫幫她!”

“那得空我給您帶個話去?”

“先不急。不是有句話叫做‘心有餘而力不足’嗎,你得告訴我那位小姐遇到了什麼困難,要不然你告訴了她,我卻幫不上忙,就失禮了。”

“您還真不清楚啊?她哥前幾天夜裏突然被皇軍給抓了。”

“因為什麼被抓的?”

順子瞅了瞅四周,“嘿,這個我可說不好!”

透過鏡片,上原康夫的眼睛直閃,他從兜裏摸出一張紙錢,“耽誤小兄弟攬客了,拿著喝點酒去!”

“多謝上原康夫先生!”順子毫不猶豫地接了過來,將錢揣進小馬褂裏,手在毛巾上擦了擦。

“順子,趕快去打掃一下客房!”蓉蓉跑出來,狠狠剜了一眼順子。

“好嘞!”見到蓉蓉,順子兩眼一亮,馬上就隨蓉蓉進了客棧。

水棲雲的房間有些特別,除了能將門前看得清清楚楚,就連一樓的動靜,都能觀察得細致。隻需將佛堂後麵的擋簾掀開一角,樓下的動靜就能盡收眼底。那個佛堂看起來是在牆上挖了一個深角,實際上是掏空了,擋著一道小門。從下麵往上看,隻當是一塊釘死了的木板。剛才那一幕,水棲雲在樓上看得一清二楚,所以讓蓉蓉喊順子上樓。順子得了賞錢,進門便喜滋滋地問道:“老板,找我有事?”

“剛才上原康夫跟你說什麼了?”

“就問了問店裏住些什麼人,我可沒少長記性,我能告訴他?然後又問到了李潔茹,說想幫她,好像這小鬼子對李潔茹有點意思!”順子說完拿眼看了看蓉蓉,蓉蓉輕哼一聲,擺頭不理他。

“別的沒什麼了?”

“沒啦!”

“他沒給你錢嗎?”水棲雲慢悠悠地,上下直打量順子。

“您可別這麼看我,這是客人打的賞錢,我就收下了,這不也是老規矩嘛!”

“你現在膽子是越來越大了,你要再敢這樣,我打折你的腿!”水棲雲指著順子的鼻子狠狠罵道。

“我不就是拿了點賞錢嘛,日本人的錢就不是錢啦?”順子有些委屈。

“什麼?”

“當然,您要說不收那就不收,我不還得聽您的,以後我還有件大事求老板您給做主呢。”說完,順子一個勁兒地往蓉蓉跟前靠。

蓉蓉的臉都紅了,嘟著嘴說:“走遠些,淨給姑姑丟臉!”

見兩個人傴氣的傻氣模樣,水棲雲又笑了,說道:“等形勢稍微安穩些,我會記著這件事的。隻是以後你們兩個嘴都要嚴實點,不要惹出事端來。”

“那是自然,跟著老板您,那是小馬拴在大樹上一牢靠!”

水棲雲淺笑了,嗔道:“還不幹活去,客人來了都沒人招呼!”

霍山位於趙城縣東,離縣城約有20公裏,其山連綿起伏,陡峭峻拔,自古曆代帝王都在此地祭祖祈福。在半山腰上,就有一座廣勝寺,寺裏佛音繚繞。仿佛受到佛號的熏陶,就連那山間的樹木都顯得肅穆無比,抖落在枝間的陽光在樹葉間穿梭,就像流動的水一樣,別有一番情趣。最後那些陽光透過枝葉的縫隙,還是灑在了地]:,斑斕一片,一腳下去,害怕踩碎了寧靜。山中或有一陣佛鍾響起,鍾聲冋響在霍山深處,隨著那波濤一樣的密林蕩來蕩去,更顯渾厚悠長。

佛鍾響過之後,山林顯得更加寂靜了。

本來,廣勝寺並不為世人所知。但自從1933年一個叫範成的和尚來到這裏,發現了全中國僅存的一部《趙城金藏》後,香火便突然旺盛起來,來朝拜探奇的人絡繹不絕。當然,各種各樣的人都在打著《趙城金藏》的主意,甚至有外國人出高價開始收購,廟裏的和尚也有禁不住誘惑的,把金藏私自偷出來交易。在各方勢力的逼迫下,一場紛爭不可避免地就要來臨。

山腳下的叢林中,霍山遊擊隊長龍遊山趴在一塊石頭後麵,他剛剛和趙城縣的情報員老丁接上頭。老丁探聽到了一個情報,有日本人將會到廣勝寺遊覽,想必又是打《趙城金藏》的主意。得知這一消息,龍遊山沒有絲毫猶豫,馬上帶了十多名遊擊隊員埋伏在霍山腳下,準備打小日本個措手不及。

龍遊山三十出頭,方頭大耳,臉龐通紅,兩個耳垂卻極大,若要一笑,嘴角便會迅速地向耳垂靠去,非常有感染力。和多數遊擊隊員一樣,他是土生土長的當地人,沒有多少文化,是被逼拿起槍反抗的。龍遊山是個山裏人,雖說沒有多少文化,但卻有山裏人的聰慧和狡黯。他起初是為了一條活路,還不懂得啥叫革命。管他國民黨還是八路,和他們沒有多少幹係,倒是聽說國民黨的待遇裝備要好許多,龍遊山帶著兄弟們鬧出了一點動靜,下定決心去投靠國民黨,卻來了一個地下共產黨員和他們接上了頭,動員他們參加遊擊隊。龍遊山眼神還是透亮的,知道八路軍幹的是啥事,國民黨幹的又是啥鳥事一幾乎是棄城而逃,白白把趙城、洪洞等地讓給了小日本,打著國共合作的旗號,消極抗9。拿龍遊山的看法,這跟當婊子立牌坊有什麼區別?這些事,龍遊山都有耳聞,他好歹是一條漢子,一點兒也沒再猶豫,在胳膊上綁『一條紅繩,就這樣成立了霍山遊擊隊,打出了旗號,但多多少少還有些江湖草莽的氣息。

過了兩個多時辰,隊員們眼見一行口軍來到霍山腳下,正在推搡行人,無關人員都被趕下了山。遊擊隊員耿耳朵再也忍不住熱血沸騰,舉槍就要射。龍遊山怒目圓睜,一把抓住他的三八大蓋,喝道:“急什麼,再等等,看有沒有尾巴!”

“管他有沒有哩,打死一個是一個!”耿耳朵恨得牙咯咯直響,他的一個哥哥被日本人拉去當了苦力,最後被9本人殺死在礦上,他和日本人的仇簡直不共戴天。眼見日本人在跟前,耿耳朵再也憋不住了。

“說你急什麼急,你連尿泡都脹起來了。要是小9本沒來就算了。既然來了,就急不得。把他們放進來,再一網打盡。”龍遊山一邊說,一邊得意地笑了,嘴角快速向耳根咧去。他鬆了耿耳朵的槍,將自己的盒子炮放在右手,透過荊棘的縫隙往下看。

果不其然,幾百米外的地方,還有一個近十人的日本隊伍,在等著前麵開路的日軍封鎖廣勝寺,然後才上來。日軍將路口封了以後,開始端槍搜查四周。不得已,龍遊山隻得帶著人悄悄往後撤退。撤到了幾百米開外的小山包,龍遊山將槍往懷裏一插,把頭巾係好,將腳下的綁腿重新紮緊,說道:“小日本還長了經驗,等他們下山,我們再動手。”

老丁相當沉著,不動聲色地觀察下麵,“先不要著急,以免打草驚蛇,機會還是有的,我們要充分發揮遊擊優勢,才能對日本人構成騷擾和威脅。”

耿耳朵趴在地上,眼裏能噴出火來,說:“龍隊長,小日本來廣勝寺是幹什麼的,規模不小啊。”

“幹什麼?肯定是為『《趙城金藏》,占了趙城,又盯上了趙城的寶貝!除非老子瞎眼了,誰也別想從趙城裏再取走一根毛。”

“那《趙城金藏》是啥寶貝呢,這樣珍惜?我不管他們搶不搶寶貝,我隻知道要殺日本鬼子!”耿耳朵扯了一根枯草,放在嘴裏叼著。

“啥寶貝?我也說不好,要是能跟八路接上頭,興許還能知道。反正跟《西遊記》裏麵唐玄奘取的經書有關係,算得上是稀世珍寶,老丁你說呢?”

“聽上麵講,這個東西很重要,反正不能落入0本人的手裏。我們可以這樣考慮,如果東西不重要,日本人沒有必要千裏迢迢趕來尋寶。”

“老丁你說得沒錯,小9本也不傻,要不然誰願意這麼遠來搶

一部經書。”

大家對《趙城金藏》的認識還是有限,但經這麼一說,隊員們都聽明白了,知道這件東西的重要性。

“常言道:士可殺不可辱,今辱且殺之,吾尚何顏居此。又言道:主公著他做了盟府,又與他一口寶劍,筵前舉鼎,欺人太甚。”臥在一側的老莫搖頭晃腦,活像一個老夫子,他滿臉嚴肅,額頭上布滿抬頭紋,像說繞口令一般。參加遊擊隊之前,他是村裏的一個教師。龍遊山自己沒什麼文化,但還是很在乎讀書人的,老莫加人進來,龍遊山非常高興,以為最起碼能像個地主家的師爺那樣,出出主意。但他卻打錯了算盤,老莫很少接話,一出口就是滿嘴之乎者也,聽得他毛焦火辣,恨不得拿塊布塞住老莫的嘴。老莫剛說的那番話,雖然龍遊山不懂,但他心裏還是對老莫生出一股尊重和佩服,到底是讀書人啊,說的話都不一般。

“老莫,你就別滿口之乎者也了,你要知道這裏麵的事,你就說說。”耿耳朵一口吐出了嘴裏的草,忍不住好奇心說道。

“昔有女子崔法珍,斷臂募刻藏經,三十年始就緒。當時檀越有破產鬻兒應之者。聖朝道化宏廣,越前朝遠甚……”老莫吟哦幾句,又開始了。他的老娘被日本人拉去開了膛,老婆被小日本侮辱至死,哥哥也是個書呆子,本來是去找小日本報仇的,不想被劉貴拿住了,用槍托砸得滿地打滾,當時就求饒道:“好漢奸,好漢奸,你饒了我吧!”劉貴惱羞成怒,一個嘴巴子說道:“媽的,你在說什麼呢?老子能饒了你!”哥哥嚇傻了,繼續求饒,“漢奸爺爺,你就饒了我吧!”不等說完,劉貴就開了槍,給他定了一個私通八路的罪名。要不是這樣,當了一二十年教書先生的老莫斷然不會拿起槍來抗曰。

“行了行了,我隻知道殺鬼子,不想知道這經那藏的,和我沒有關係!”耿耳朵不滿地搖了搖頭,用力地擺手,滿臉的恨鐵不成鋼。

老莫移了移身體,緊緊靠著耿耳朵說:“是這樣的,我來跟你解釋解釋。這《趙城金藏》是長治一個叫崔法珍的民女斷臂刻製的,她虔誠的行為感動了不少人,這個經刻在金大定十八年,我來地上邊說邊畫,興致盎然。

耿耳朵拿手往地上一塗,“我不聽你講這些大道理,我又不是你的學生!”

老莫愣『一下,茫然地抬起頭,“你看你,人不知而不慍,不亦君子乎……三人行必有我師……學而不思則罔……”

“行了老莫,你講這些我們也不懂。今天這一仗是場惡仗,小日本來的人不少,看來還是個重要人物。要是能和八路聯係上就好了。老丁,八路應該已經到了城裏吧?”龍遊山從綁腿上抽出一把匕首,在腿上擦了兩卜,刀刃上立馬露出寒光。

老丁說:“暫時還沒有他們的消息,再等等看/“不怕,沒有八路我們照樣打鬼子。打死一個夠本,打死兩個就算賺一個。”耿耳朵顯得有些衝動,一巴掌拍在地上,灰塵直冒。

“力能則進,否則退,量力而行。”看到山下鬼子不少,老莫有些膽怯,咽了一口唾沫,喉嚨裏咕嚕一聲。

龍遊山說:“耳朵,你要想報仇,得用腦子,不能再像剛拉上旗子時那樣蠻幹了!還有,你得聽招呼,革命隊伍裏這叫紀律!”“隻要能殺鬼子,你叫我怎麼幹都行!”

“好,大家做一下準備,等小日本下山。”龍遊山帶著遊擊隊慢慢往前摸,看到小日本的哨兵還在路口把守,隻等著從山上下來的大隊人馬。

到廣勝寺來的正是日本東方文化考察團,由上原康夫帶隊。隨從來的五個和尚由一個叫田村正二的人負責,此人崇尚武力,長得像鐵塔一般,剃禿了的頭頂,顱骨高聳,顯得凹凸不平,行路落地無聲,抬腳生根,功夫很是了得。上原康夫到趙城來有一段時間了,做足了功課,他將周圍的風土人情和《趙城金藏》的基本情況摸了個一清二楚,所以決意到廣勝寺來看看。

到了山腳下,上原康夫看呆了,抬頭見山,低頭見泉。霍山婉蜓至此忽然將山勢一收,像是一匹烈馬奔騰之中猛然駐足,低頭在山腳下的海池中飲水。而廣勝寺就坐落在馬頭上,遠遠望去,寺中的飛虹塔就像是鑲嵌在馬頭上的一顆明珠。而飛虹塔又是廣勝寺的標誌建築,整個塔麵呈7逆形,是有十三簷的樓閣式佛塔,足有四五十米之高。塔身用黃、綠、藍、紫琉璃裝飾,陽光一照,閃閃發光。飛虹塔一、二、三層最為精致,簷下有鬥拱、倚柱、佛像、菩薩、金剛、花丼、盤龍、鳥獸等各種構件和圖案,塑製精細,捏製精巧,彩繪鮮麗,閃耀著一片金光,什麼時候看去,都氣勢雄偉,像是用水洗了一般。山下麵也別有一番生動景象,發源於山腳下的霍泉,更是給人一股撲麵清氣。那些從青石山中湧出的水流,浪花似雪,聲似琴鳴。幾尺之外,奔湧的泉水頓然收斂’彙人到一個近五畝的水池,然後分赴南北。一方流向趙城縣,一方流向洪洞縣。

傳說很早以前,在廣勝寺有兩個小和尚,一個叫張發,一個叫李財,兩個人經常去割草。有一年正遇幹旱,張發早出晚歸地割草,問來時卻總是寥寥無幾,而叫李財的和尚每次很晚出去,早早就回來了,結果都是滿載而歸。師父很是不解,就悄悄跟了李財出去。原來李財發現了一張床大小的青草地,上麵的草綠油油的,怎麼割也割不完。師父很是驚奇,順著那塊地掘地三尺,結果挖出一個破瓦盆來。有一天,師父不小心將一枚銅錢落人了破瓦盆裏頭,不承想,一會兒工夫就變成了一滿盆。師父喜不自禁,他試著取出一些,結果一會兒盆裏就又變滿了,真個是取之不盡用之不竭,原來那個破瓦盆是個聚寶盆。不久,這個消息傳了出去,聚寶盆被一夥賊人惦記上了,師父怕引來災禍,就悄悄將聚寶盆埋在了霍山上,專門做了個記號,埋在山上唯一一棵左扭柏下麵。誰料一夜工夫,滿山的柏樹都成了左扭柏,師父再也找不到那個聚寶盆了。

不知過了多少個年頭,山石風化,那個聚寶盆慢慢露出了地麵,滾落到了山根,恰巧一滴山水墜人盆中,霎時就變成一股巨流,噴湧不止。聚寶盆重現的消息被山妖南蠻子知道了,他想盜走那個聚寶盆,正準備下手時,巡水夜叉發現南蠻子有這個企圖,它迅速報告給了水神,水神大怒,罵道:“南蠻子膽大妄為,竟敢打聚寶盆的主意,若他將聚寶盆盜走,泉水幹涸,要我這個水神有何用?”遂親自披掛上陣,和南蠻子打鬥了起來,兩人越打越怒,激戰數日,水神終於將南蠻子攆走。

南蠻子雖然被攆走了,但是這霍泉的水流一日比一日大,滔滔不絕地向四麵八方流去。那時的老百姓根本不懂得開溝引渠,霍泉漸漸成了災害,不是衝屋就是淹地,攪得周圍百姓人心不寧。一天將要天明的時候,霍泉周圍幾十裏的人們都聽到“接水來……接水來”的聲音,人們匆忙出來,卻看到一頭黑豬正在拱渠,拱好的水渠後麵跟著一泓清泉。就這樣,水災被大黑豬平息了,為了紀念大黑豬的功勳,老白.姓在水神廟旁邊鑄了一口大黑豬,還將大黑豬出現的地方叫明薑〈“將明”的倒音,意為天將明了〉村。

這些傳說,散落在趙城的各個角落,上原康夫早就有所耳聞,但是想不到親眼所見和想象中的還是大不一樣。見到眼前的美景,就連孔武有力的田村正二都不由得讚歎:“上原君,這個地方真不錯啊!”

“是一個修身養性的地方,但絕不是我等適合待的地方!”說完,上原康夫快步而去。

廣勝寺處在霍山的半山腰上,分上寺和下寺,上下兩寺相距不過五百米,下寺不遠處還有一座水神廟,是專門祭祀水神用的。走在林蔭路上,時不時會端出兩隻小鬆鼠,機警地望著路人,等人一走近.馬上又跳到了樹林深處。人們想伸脖探個究竟,不自覺就融人了清冽的山林中,走了神,等發覺過來,才發現周圍早已恢複一片平靜。

上原康夫走在山路上,欣賞著景致,卻並不貪戀,先奔下寺而去。在下寺的後殿中,少見激動的上原康夫兩眼冒光,伸出手來一遍遍撫摸牆上的壁畫。這些元代的壁畫,刻在牆上近八百年光景,卻依然色澤鮮豔,形象生動,讓人不忍觸摸!畫的正上方用楷書橫寫“堯都見愛大行散樂忠都秀在此作場”,意思是受到平陽府愛戴的太行山地區雜劇藝人忠都秀在這裏演出。上原康夫忍不住讚歎:“真是瑰寶啊,太美了!近千百年還能保存如此完好!”

田村正二上前,低頭說道:“上原君若是喜歡,我把它鑿下來,敬獻給上原君!”

“糊塗,鑿下來就破壞掉了這麵壁畫的價值,有些東西我們是帶不走的,可惜啊。”

上原康夫深深看了一眼壁畫,轉身朝上寺走去,“那就揀我們能帶走的,一個不留!”

得知日本人要來,廣勝寺住持了明大師帶著師兄了悟在大雄寶殿守候。大雄寶殿紅牆黑瓦,走廊外是立柱支撐,廊簷上精雕細刻著花鳥魚蟲,精巧得像要從鏤空的木板上遊下來。門口立著的兩棵古柏,顯示出蒼老的鮮活,滄桑的樹幹像被刀劈斧削了一般,走近一看,樹皮都裂了口子,斑駁得像被鋸齒鋸過,細看還有青苔附在根下。古柏兩丈以下不長枝丫,卻縱橫而卜―,直插天穹,到了頂端,就連葉子也長得稀少,卻透著一股生命的空靈。古老的柏樹像看透了世間的輪回,莊嚴地俯視著院中一切。

了明閉著眼,一顆一顆地撚著佛珠。背後鎦金的釋迦牟尼佛、阿彌陀佛和藥師佛端莊又不失威嚴,佛香伴著經文聲氤氳在空氣裏,人一進去,仿佛瞬間無欲無求了。

一股罡風闖了進來,日本哨兵站在門外,上原康夫帶著田村正二緩步走進大殿。

了明大師低眉宣一聲佛號。

上原康夫頷首道:“了明大師,久聞大名,本人是日本東方文化考察團的上原康夫,今天得以來到貴寺,實在是有緣。”

“施主言重了,萬法因緣生,要有‘緣’,也定是有‘因’。”了明一句話就表明知道了對方來意,他欠了欠身,身上的袈裟衣襟飄動。

上原康夫稍微一愣,沒想到這個和尚已經心知肚明,還算是有點修行。他打了個哈哈,“要說有‘因’,也是因佛緣來到貴寺。廣勝寺佛教文化曆史悠久,佛教經典博大精深,佛塔建築藝術頗有造詣。我們這次來訪,懇請了明大師弘揚佛法,設壇傳經。”

“阿彌陀佛。佛在心中,心就是佛。貧僧苦度佛心,奈何度不了世人,施主還是另請高明吧。”了明推辭道。他雖然是佛門中人,但日本人屠殺蒼生的暴行他卻是一清二楚。

“了明大師太過謙虛,本人此次來訪也有一事相擾。我們想要考察佛塔所鑲嵌的琉璃瓦、寺內元代壁畫等等,早聞貴寺這些藝術品都是驚世絕倫之作,今日一見,心中亦不少震撼,畢竟我們的文化有著同脈之緣!”

“看來施主對本寺相當了解。”了明大師抬手說道,“請施主到廂房坐下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