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田村正二帶著幾個日本僧人從廣勝寺回來了。本來,上原康夫是想讓他們摸清廣勝寺的狀況,尤其是《趙城金藏》目前的情況,但是田村正二帶冋來的消息並不算好,他們一行五人在廣勝寺住了好幾天,什麼也沒見到,更沒有探聽到什麼可以利用的有價值的消息,耳邊充斥的隻有木魚聲和誦經聲。
根據田村正二的觀察,了明大師的師兄了義和尚在廣勝寺算得上是個怪人。此人又聾乂啞,天天在廣勝寺負責劈柴撞鍾,手裏卻不離兩顆鵝卵石,寺裏的人都不怎麼和他打交道,他也不會過問其他事務,似乎心安理得。有好幾次,田村正二想和他交流兩句,想不到了義和尚扭頭就走。田村正二也是硬氣功的行家,一看就知道了義武功了得,他想和了義一較高下,趁了義撞鍾的時候阻擋他,哪知了義棄他轉身而去,連鍾也不撞了,氣得田村正二在後麵呱呱亂叫。
夜色剛剛降落,路上的行人就已經少了,樹在黑暗中變成了一個冠形的影子,貓頭鷹的叫聲時不時從遠處傳來,讓人頓感神秘。不知名的鳥兒撲棱棱突然從空中掠過,從這棵樹乂飛到了那棵樹上。貓頭鷹在樹叢後麵瞪著機警的眼睛看著一切,隻留下那鳥兒淩空飛過的聲音傳得老遠老遠……
上原康夫和田村正二從水棲雲客棧出來,把風衣領豎起,兩人左右觀察了一番後,快速地坐上了一輛人力車,一頭紮進暮色中。
幾裏外的日軍指揮部,橫山一郎少佐和副官邊渡浩野帶著翻譯袁文耀站在門口守候,三人時不時往路口張望。
上原康夫剛一下車,橫山一郎就低頭道:“上原老師辛苦了!”上原康夫停步還禮,一行人急匆匆往指揮所走去。指揮所裏正當中掛著軍事地圖,中間是紅楠木桌,楠木桌上方擺著一部黑色電話,右側架著一柄日本武士刀,右側牆上還有一把大的折扇,用漢字寫著“武”,窗台兩側還擺了幾盆綠色盆景,長得很是繁茂。
落座後,上原康夫掃了一眼袁文耀,滿是疑問:“這位是?”
橫山一郎少佐回答道:“這位是我們的翻譯兼情報員袁文耀先生,之前在北平做新聞記者,由上海租界岩井公使發展成了我們的情報人員。岩井公使曾經安排他到日本學習,他回來後,從共產黨和國民黨處獲得過不少情報。袁文耀很出色,上原君可以信賴。”
袁文耀向上原康夫問好,並進一步說明情況,“上原先生,我剛開始是新聲通訊社的記者,可以出席南京政府的記者招待會,在這其間結識了日本駐滬領事館的岩井公使。當時,中日正在談判關於貨幣彙率和關稅問題,大家都想得到這方麵的情報,由於我的消息比較及時準確,所以得到了岩井先生的賞識,他讓我去日本學習了一年。回國後,杜月笙得知我和岩井公使關係不錯,他想接近公使,所以介紹我加人了青幫,後來又在杜月笙的介紹下,結識了軍統戴笠局長,得到岩井先生的批準後,我又成了軍統的情報人員。因為後來租界情況太過複雜,所以暫時到了橫山少佐這裏。”
“上次我來時,袁先生好像並不在,是不是有什麼事?”上原康夫還保持著警惕,欠了欠身子,不經意問道。見袁文耀經曆這麼複雜,他心裏沒來由地沉了一下。
“那次他去了洪洞縣,上原君你完全可以放心,袁先生雖然是中國人,但絕對是忠誠的。”橫山一佐相當信任翻譯袁文耀,說道。趙城淪陷以後,袁文耀作為一個中國人,還是給他拿了不少主意,比如說在各個村都成立了維持會,這在趙城的管理上已經初見成效。
“哈哈!”上原康夫輕聲笑了,“我不是不相信,實在是佩服袁文耀先生的三重身份,人了軍統,又加入了幫會,還是我日本帝國情報人員,這得多髙的智謀才能擔當。岩並君推薦的人才,我百分百地相信!”
“也好,那就不必顧慮,上原君深夜過來是不是有要緊事?”橫山一郎走到盆景前,拿起剪刀剪下了兩片枯葉。
“是有幾件要事商談。一件是關於《趙城金藏》的,據我所得到的消息,《趙城金藏》本來有近七千卷,廣勝寺現存的恐怕有近五千卷,還有兩千卷由於前期在寺裏保管不善,流落到了民間,為了完整地拿到這部瑰寶,指揮部要委派劉貴去趙城各地購買搜尋。”“購買搜尋?"邊渡浩野騰地站起,“這太費事,叫劉貴滿城貼滿告示,讓支那人主動交上來。要有敢私藏一卷者,統統誅殺!”“萬萬不行,這樣恐怕隻會適得其反。有個成語叫‘一舉兩得’,讓劉貴到趙城各地購買搜尋,既能搜尋出經卷的下落,還能不動聲色地打探遊擊隊和八路軍的下落,到時再摧毀他們的窩點,這樣才叫致命一擊。”上原康夫說完,握了握拳頭,眼裏露出陰險狠毒的光。他心裏明白,趙城雖然淪陷,但是八路和遊擊隊一天也沒有停止活動。至於金藏,恐怕八路和其他勢力對其也是虎視眈眈。還不如趁此機會,一舉鏟除異己。
橫山一郎輕鬆地丟下剪刀,說道:“果然是個髙招,端了八路和地下黨的窩點,趙城就完全被我們掌握了。上原君放心,這件事我會派劉貴去辦。”
“還有另外一件事是關於前期所獲的文物,那都是無價之寶,有很高的文化價值,要盡快運回我大日本帝國,以免夜長夢多。”橫山一郎說道:“您說得極是,我會馬上將文物清點彙攏,盡快運走。”
“這兩件事一定要辦好,不能出現任何差錯,下一步我還有更大的目標。”
“上原君請放心。隻是我擔心老師您的安全,上次去廣勝寺,要不是有人通風報信,很有可能就遭到了遊擊隊的伏擊。我給您安排一小隊士兵,在水棲雲客棧隨時聽候您的調遣。”
上原康夫自信地擺手:“不要緊,我自有分寸,士兵就不要了,目前的情況,我可以掌控。袁文耀先生,這兩件事不知道你有什麼看法?”
“上原君部署非常周密,我沒有什麼看法,隻是據我所知,除了共產黨,國民黨也在覬覦著這部《趙城金藏》。”
上原康夫馬上坐直了身子,傾身道:“哦,是嗎?哼哼,一個腐敗無能的政府,居然也對金藏產生了興趣。橫山君,一定要嚴查各個路口和城門,還有,良民證這個辦法很好,還要繼續推廣下去。”上原康夫所說的良民證類似於身份證,在淪陷了的中國土地上,必須要有日軍蓋章的良民證才算是“合法公民”,這是日軍對中國民眾思想上的奴役。有好多民眾就是因為沒有良民證而被日本抓去當了苦力,一輩子都回不了家鄉。
“您說的我會一一督辦,如有人膽敢違反,定要嚴懲!”橫山一郎說道,目光凶狠。
正準備起身,上原康夫突然記起來,半舉著帽子問道:“我聽說前段時間從水棲雲客棧抓了一個人,叫李方正,被關押起來了,犯的什麼事?”
袁文耀回答:“那天巡防士兵發現一個黑衣人,摸到了我們存放文物的倉庫,在外邊偷窺。劉貴一路追到了水柄雲客棧,從李方正房間裏搜出了一張字條,和廣勝寺有關。但據李方正交代,他是來探親的,當晚並沒有走出房門一步。”
邊渡浩野背過手,武斷地說:“他沒有交代全部,給我好好地用刑,支那人狡滑狡猾的。”
上原康夫思考一下,說道:“這麼一說,裏麵還有些疑點,看來我們的文物已經被人惱記上了,更要盡快運走。聽說袁先生對此人也很感興趣,不知是何原因?”
袁文耀明白是劉貴使的鬼,在上原康夫那裏告了他的狀,心裏略微有了不快,說道:“因為他是國民黨的人,我得謀劃一番,好好利用他他說完,滿是書生氣的臉上一片殺氣。
邊渡浩野一聽說是國民黨,兩眼睜得滾圓,大聲說:“什麼,國民黨?是國民黨那絕對不能留,更要殺掉!”
橫山一郎背手轉過身來,嗬斥道:“住嘴!不能逞武力之快,要聽上原老師安排。”
“哈哈!”上原康夫點頭,他一字一句聽得清楚,這個袁文耀,起先他還不敢相信,雖說他是岩井公使介紹的,但畢競加入了國民黨的軍統,現在他居然主動提供出李方正是國民黨這樣的重要情報,看來他是誠心在幫大日本帝國做事。想著,他不由得好好打量了袁文耀兒眼。“袁先生真是高明,怪不得對他感興趣,原來是有更大的計劃,不知你是怎麼審出來他是國民黨的?”
袁文耀臉上現出一抹輕笑,說:“先生忘記了我的特殊身份?用不著審他,國民黨的那一套我很清楚。國民黨軍統情報四處有一個接頭暗號,就是這個五味香囊。”說完,他從腰間解下了那個香囊,和李方正所佩帶的一模一樣。當時,他就是憑這個香囊,一舉識出了李方正的身份。
上原康夫接過香囊捏了捏,哼一聲道:“你們做情報工作的還真不簡單,這麼說來,他的妹妹李潔茹也是國民黨了?”
袁文耀肯定地回答:“如果不出所料,應該也是國民黨。上原先生經過她身旁時,一聞便知。這個五味香囊的味道很特殊,是由茉莉、香草、菊花、山茶、桂花材料混合而成的。”
“嗯!”上原康夫把香囊狠狠聞了一下,將香味記在了心裏,點頭道,“關心這個李方正的人還不少啊,水柄雲客棧的老板也在托我打聽,下一步袁先生有什麼打算?”
“我正在仔細琢磨,用不了幾日,肯定會有一個完整的計劃。雖說他是一個國民黨,但此人說不定對我們極為有用。”
“哦,是嗎,我倒是很期待,不知人在牢裏是否還好?”
“還好,就是有一點輕傷。”
“好,這個人就交給袁先生了!”上原康夫硬邦邦地說完,不再過問,大步出門。
在明薑村的一處民房,陽光照在院子裏,把土地鍍上了一層金色。一旁有大紅冠雞伸頸覓食,正往前走著,像想起什麼,抬脖看向遠方,突然往後疾馳而去。耿耳朵急得抓耳撓腮,靠在一堆柴火上發愣。好幾天了,遊擊隊哪裏也不讓去,更不允許隊員單獨活動,自從出了叛徒以後,每個人的心裏都像吊著一塊大石頭,不踏實。耿耳朵憋了半天,終於說道:“隊長,你說這八路到底來不來?我們成天躲在這裏算啥?不行,得出去和小日本真刀真槍地幹,我們混進城找他們去!”
“你小子長了幾個腦袋?要想幹事,就得能屈能伸!要想當龍,就得學會當蟲。”龍遊山罵道,眉頭也緊皺成了一個疙瘩。
“其進銳者,其退速。君子不怨天,不尤人……”老奠邊說邊在地上畫,像是在寫板書,自顧自地很是陶醉。
“行啦行啦,大道理又來了。”耿耳朵聽著就煩,猛地一揮手,將旁邊琢食的雞嚇:一跳,遠遠地躲開了。
陳瞎子咽了口唾沫,說道:“咱聽隊長招呼,誰不想殺日本鬼子?哪個人都和小鬼子不共戴天,現在隻是形勢所迫。兄弟們先把勁攢足了,等出去了後再和小鬼子拚刺刀!”
“不錯!”龍遊山頗感欣慰,嘴巴一咧說,“陳瞎子,你這覺悟上來了,下一步再培養培養就可以入黨了!”
“他?我還沒人呢!”耿耳朵梗著脖子說。
“你要想人黨,就得把你那毛躁脾氣給我改改。什麼時候能辦事沉穩會用腦子了,我就當你入黨介紹人。”
“隊長,你可說好了,到時可要當正經事辦!"陳瞎子慎重地站了起來,眼裏滿是期望。
牆外突然傳來敲門聲,眾人都心中一緊,紛紛抄了槍,瞄向門外。龍遊山掃一眼四周,示意大家守好方位,快步走到門口問:“哪位?”
“五月十五掛紅燈!”
“隻見黃土不見人!”
這是遊擊隊和趙城地下黨接頭的暗語,收到暗語,龍遊山猛地拉開門,臉膛上露出迫不及待的笑容。一行五人出現在眼前,他大致一掃,返身再將門輕輕掩上,吩咐道:“老莫,到門口守著點!”“得令!”老莫站起來往外走,貼院牆根站著。
龍遊山喜悅之情溢於言表,他握著地下黨員王紳士的手用力地搖了搖,情報員老丁犧牲後,他總算迎來了組織,要不然帶著這麼多兄弟打遊擊始終沒有依靠感,更嚴重的是找不到方向。起先,龍遊山也是一匹脫韁的野馬,帶著幾個兄弟打鬼子。但打鬼子需要槍支彈藥,他盯上了盤臥在霍山上的土匪胡子,按他的意思,想鬧革命,槍才是親人。雖然那個時候的龍遊山還不知道“槍杆子裏出政權”這句話,但已經深刻明白了這個道理。他毫不猶豫地和胡子拜了堂會,當了個二當家。胡子們的裝備還算充足,沒過多久,他帶領上山的幾個兄弟就人手一支三八大蓋。後來因為和大當家的產生了分歧,龍遊山就帶著兄弟又下了山,山上的槍支彈藥也帶了不少下來,開始單幹。龍遊山和大當家最大的分歧就是打不打鬼子,大當家的意思是井水不犯河水,要打鬼子必定會有兄弟損傷,大家在山上有吃有喝的樂得逍遙。大當家似乎是站在兄弟們的立場上在考慮,因而有不少人應從。可是龍遊山不幹,他滿腔豪情,說:“鬼子都打到我們老家來了,燒殺搶掠無所不為,這山下可都是我們趙城縣的妻兒老小,但凡有點兒良心的中國人,能答應小鬼子這麼幹下去?我龍遊山是地地道道的中國人,他們侵略了我們的土地,但是不能再簕占咱們的精氣神兒,是老爺們兒的就給我挺起腰杆來,跟我下山打鬼子去!”龍遊山這麼一喊,還真有二十幾人跟著他下了山。下山以後的龍遊山帶著這些人開始伺機襲擊小日本,搞得小曰本焦頭爛額。聽說國民黨軍隊裝備不錯,本來想去投靠國民黨的龍遊山,卻和地下黨員王紳士接上了頭。王紳士在趙城縣裏頭守著一個聯絡據點,專門負責地下聯絡工作,他早就聽說了龍遊山的事,就馬上跟他接上了頭。他告訴龍遊山,殺日本鬼子不能單憑一時之快報個人的仇恨,應該有更崇高的理想。慢慢地,龍遊山感覺找到了方向,經過王紳士的幫助和指引,他不但成立了遊擊隊,還在遊擊認裏建立了黨組織。
王紳士四十多歲,厚嘴唇,眉毛稀少,兩眉之間的距離就顯得很長,一眼看去,感覺天庭更寬。他穿一件黑袍褂,也是趙城縣的一名鄉紳,三十年代初就隨隊伍南征北戰,後來轉人做地下工作,成了趙城地下聯絡員。王紳士做思想工作很有一套,龍遊山生生被他給"馴化”了。
王紳士握著龍遊山的手說道:“來,我介紹一下,這位是從太嶽軍區過來的八路軍偵察科科長周和平,旁邊是科員田海、高山坡和崔琴。”
“我是龍遊山,能盼來各位很高興啊!”龍遊山先抱一下拳,然後再大步上前握手。
“我們去屋裏說!”王紳士說道。
留在外邊的耿耳朵看著幾個人進了屋,說道:“陳瞎子,你看到了沒有,那個叫高山坡的頂多二十歲,就當八路啦?”
“你不能光看人家年紀小,人家參加革命早。旁邊還有一個女的呢,不照樣是八路!”末了,陳瞎子又不肯定,探著脖子往裏望了望說,“是個女的吧?”
“是個女的。打完日本鬼子,我也要盡早加人共產黨。”耿耳朵一臉羨慕,踮起了腳後跟。
幾個人去屋裏坐了。周和平三十來歲,國字臉,彝梁筆挺。他帶著八路軍隊員化裝成了戲班子,一路翻山越嶺從太嶽軍區趕來,目的就是要取得廣勝寺的支持,把金藏護送到解放區。坐下後,周和平很幹脆利落,直奔主題道:“我們這次來的首要任務就是要確保《趙城金藏》的安全,並將金藏運至太嶽軍區總部。現在的形勢很複雜,國民黨、日本人都盯上了這部寶典,我們必須要爭取時間和機會,絕不能讓國寶流失。”
王紳士說道:“我也收到了上級的情報,要我們地下組織提供一切條件和便利保護金藏的安全。前段時間聽商會馬清遠會長談起,他對金藏的狀況也很是擔憂,日本人已經去過了廣勝寺,目的就是打探《趙城金藏》的下落。”
“金藏是個事。遊擊隊裏出了叛徒這個事,老子……我總像吃了個蒼蠅,也是個事。要不然老丁不至於犧牲,我得査清楚了替老丁報仇。”
“老丁的犧牲我們也很悲痛,這個仇一定得報,隻是還需要講究方法才好,這個事一會兒研究。還有個要緊事……”王紳士往大家跟前湊了湊說道,“有一個情報,近期,日本人要將好幾箱文物和寶貝運走。”
周和平眼睛一亮,說道:“這件事我們得好好謀劃,日本人侵占了我們的土地,又來掠奪我們的文化財產。那可是我們老祖宗留下的,絕不能讓他們從我們眼前掠走。”
“我們趙城雖然被占領,但不會讓日本人再從這裏拿走一草一木。不論什麼東西,都是屬於這片土地的。我相信,隻要大家齊心協力奮起抗爭,我們的精神和靈魂他們永遠征服不了,勝利在等著我們!”王紳士拿出了他做思想工作的優勢,幾句話將大家說得熱血沸騰。
龍遊山將袖口往上一擼,保證道:“大家放心,有我龍遊山在,這些文物他們運不走。小日本能拿走我的命,但絕拿不走我和他們抗戰的決心!”
“說得好,就得和小日本大幹一場!”站在一旁的髙山坡濃眉大眼,一看就是受到了鼓舞,忍不住喊出了聲。
“哈哈,是個小八路呢!”龍遊山打量了一下,略帶調侃道。
“我可不是小八路,我參加工作都十個月了。”高山坡一臉山裏孩子的憨厚和純真,說完吸了吸鼻翼。
“是小八路,你這不還在流鼻涕嘛!”龍遊山一句話,逗得大家都樂了。
“才沒有呢……”髙山坡拿手在鼻子上抹了一下,證明給大家看。
“你別看他年紀小周和平讚賞地說,“但他有一項絕活!”
“什麼絕活?”
“開鎖!他是一個孤兒,跟著一個老鎖匠漂泊,去年被我們發現後,參加了我們的隊伍。但就是年紀輕性子急,有些魯莽。”
崔琴編著一根麻花般的粗辮子,直垂腰際,她快人快語補充道:“高山坡自從參加了革命隊伍,就盼望著盡快當老同誌了,是不是?”
“是就是,怎麼了?我才不願意總當新兵哩!”
大家都齊齊笑了,笑聲過後,龍遊山又換上了嚴肅的表情,“我們遊擊隊伍裏可能出現了點情況,前段時間和日本人在霍山開了一仗,差點沒中他們的埋伏。老丁一直負責我們和王紳士之間的聯係,結果這一仗讓我們損失了這名好同誌。遊擊隊裏可能有人在給日本人提供情報,導致行動泄露。我是一個大老粗,但也知道4兵熊熊一個,將熊熊一窩’。大家的思想不牢靠,這點和我有很大關係。”
這麼一說,屋裏頓時就沉寂了,大家都感覺到事情的嚴重性。如此說來,他們今天的這場見麵就充滿了危險,如果情報被泄露出去,整個地下組織和八路軍以及遊擊隊的安全都將受到威脅。窗外,太陽不知道什麼時候縮了回去,一大片烏雲將太陽的光芒擋了個嚴嚴實實。沒有了太陽的光芒,就連風也讓人感覺到有了一絲琢磨不透的意味。
“也不能全怪你,這有一個過程,看準好的同誌,幫助有潛力的同誌,認清落後的同誌,是我們現階段必不可少的工作。既要成立武裝,還得要有鐵的紀律,同時也要有思想政治工作,這才是一支完整的隊伍。”王紳士怕龍遊山有壓力,慢慢開導他。
周和平是搞偵察工作的,反偵察也還有一套,建議道:“可不可以這樣彌補,目前在還不能排除有人遞情報的情況下,為了保證大家的安全,必須三人一組才能行動。任何時候都不能出現一個人單獨離開的狀況,直到這件事情水落石出,你覺得呢,龍隊長?”
“嗯,這個辦法可行,周科長不愧是八路過來的偵察科長。我把兄弟們關在這個院子裏好幾天了,哪裏也不敢讓他們去,我知道這是龍遊淺灘。你們一來,我這條龍又可以出海了。”龍遊山說完,自顧自地笑了,毫不掩飾。
“還有,要盡快從這個據點撤離,以後不能在一個據點停留過久。平時多注意觀察,找出隱藏的叛徒。”周和平不由得謹慎地提醒道,“髙山坡你去周圍偵察一番,看有沒有什麼情況。崔琴你去院子裏看看,爭取和隊員們打成一片。現在,我們來具體商量一下阻撓鬼子運走文物的辦法。”
龍遊山不由得暗暗佩服,周和平的偵察工作做得可真夠細致,看來從太嶽軍區過來的八路,是有“金剛鑽”的。他心裏的陰霾漸漸散去,信心大增。
高山坡不一會兒就裝扮成了一個鎖蒔,挑著擔子,戴了一頂草帽出門。他往村裏走去,一路喊著“修鎖磨剪子嘍”。
崔琴也到了院子裏,剛開始隊員們四散坐著曬太陽,沒用一會兒時間,就都圍了過來,聽她講外麵的形勢和八路軍的情況。崔琴語調幹脆,一手在空中比畫,像在做戰前動員,“國民黨表麵跟我們合作,共同抗日,暗地裏卻不停地向解放區進攻,擴大自己的地盤。上個月,他們又進犯康城、郭道、四十裏嶺,被咱們八路軍給打了回去!”
陳瞎子擠在最前麵,揮著拳頭說:“狠狠地教訓他們,咱們八路軍不是好惹的,打起仗來比老虎獅子還凶猛。”
耿耳朵站在離人群較遠的地方,撇了撇嘴說:“陳瞎子,你說得好像見過一樣。”
陳瞎子幹咳一下,說:“當然見過,前些年我給八路軍帶路,還給八路軍扛過子彈箱子。”
耿耳朵不服氣,兩手將槍抱在胸前說:“一個女娃娃,她是八路?看著像獅子還是老虎?”
陳瞎子吧嗒一下嘴,說:“你看你這個人,看人不能光看長相!”
耿耳朵說:“我看她就不像八路軍,說不定是跟著周科長他們洗衣做飯打雜的。”
崔琴推開了人群,說:“門縫看人你!”
“我耿耳朵不喜歡聽人說大話,隻相信眼見為實,不像有些人,長著眼睛,卻是瞎子!”
陳瞎子急了:“你……”‘
崔琴攔住了陳瞎子,說:“你要不信,我們就來比畫兩下,看你是不是我的對手!”
“我不和女娃娃動手!”耿耳朵輕蔑地說。
陳瞎子激他,說:“耿耳朵,你怕是不敢吧,怕當著這麼多人的麵,丟了麵子。你口口聲聲說她不是八路,又不敢比試,惆悵啊!”
“我告訴你,現在早就男女平等了,不準你汙辱人!”崔琴將辮子往脖子上一纏,“來吧!”
耿耳朵被激紅了臉,脖子上都泛起了醬色,說:“行,既然你說男女平等,那就別怪我不客氣了,女娃娃,你可要當心了。”
“隻管來,讓你先出手。”
老莫的抬頭紋能夾住一隻蒼蠅,他小老頭一般地說道:“君子動口不動手,化幹戈為玉帛,善莫大焉……”
耿耳朵哪聽得進老莫在一旁嘟囔,他將槍放了,紮一個馬步,一拳打向了崔琴麵門。看得出來,拳勢力道不大。哪知崔琴身體非常靈活,身體一下縮到了拳頭下麵,就勢將耿耳朵往前一帶,將耿耳朵帶得一個趔趄,喝道:“出全力,不許讓我!”
耿耳朵心裏沒底了,他明白得很,剛才隻要崔琴稍微用一點力,自己就是一個狗啃屎。耿耳朵有些惱羞成怒,淩空起了一個飛腿,想看她再往哪裏躲。誰知崔琴兩手一抄,硬生生地接住了他的飛腿,右腳往前上一大步,插在了他的腳後跟,用力一推,耿耳朵隻覺得天旋地轉,沒來得及有任何反應,便倒在了地上。
“不許動!”
耿耳朵一睜眼,半尺遠的地方,崔琴舉拳對著他的腦袋。他恨不得找個地洞鑽進去,這一下丟人丟大了,不服還不行。
隊員們圍著耿耳朵哧哧笑。陳瞎子說:“怎麼樣,一頓拳腳吃飽了吧?還不錯,本來是個狗啃屎,現在改成了個屁股蹲!”
崔琴站起身,拉耿耳朵起來,耿耳朵不接茬,自己從地上撐起了身。在屋裏聽到動靜的龍遊山走了出來,看到這一幕,大喝道:“耿耳朵,你又在逞啥能啊,快給崔琴姑娘道歉。”
耿耳朵有些不好意思,說:“崔……崔八路,對……對不起。”周和平盯著崔琴,也是麵露慍色,“你這是在幹什麼,讓你出來幹啥了,是打架來了?還有沒有一點紀律性!”
崔琴鼓著腮幫,說:“看不起女同誌,就得教訓他,讓他長長見識,看再敢小瞧我。”
跟在周和平身旁的田海哈哈笑了,說:“多大個事啊!看樣子,他是摸了老虎屁股,這會兒老實多了。”田海年紀稍長,有近四十了,在八路隊伍裏算得上一名老同誌。不管遇到了什麼事,在他看來都不是大事,總是慢悠悠的、不急不慌的模樣。“多大個事啊”這句話就成了他的口頭禪,經常掛在嘴邊。
聽說摸了老虎屁股,眾人都笑起來,連崔琴也捏著麻花辮子笑了。耿耳朵這一下佩服得心服口服,說道:“周科長,這次完成了任務,我參加你們的隊伍,你要不要我?"周和平看了一眼龍遊山,笑著說:“龍隊長要舍得放人,我們就要。”
剛才在屋裏,經過長時間的研究,龍遊山一行人終於製定出來一個方案阻止日本人將那批文物運走。幾人都為這個方案叫好,就等著日軍實施計劃……
廣勝寺坐落在霍山的懷抱之中,通往寺中的盤山路遠遠看去,就像掛在山脖子上的一條項鏈。自從發現《趙城金藏》後,這佛門淨地再也沒有平靜過,看似平靜的廣勝寺裏,其實時刻都暗藏著一股暗流,每個人都如履薄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