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下,田海和高山坡看準了一處空閑的桌子,兩人就坐了下來。順子馬上跑了過來,說:“兩位客官,對不住了,這張桌子已經被人訂下了,兩位能不能換個座位?”
高山坡年輕氣盛,坐著不動說:“座位不換,你把這張桌子搬走,再換個桌子過來!”
“這……實話說了吧,這張桌子是日本人上原康夫訂下的,咱們惹不起啊,兩位看能不能行個方便?”
高山坡虎眼一瞪,說:“日本人是你爹?你那麼怕他們,下賤樣!”
“嘿,日本人是我爹的孫子。咱不是國土淪陷了嘛,沒辦法啊,腰杆直不起來。現在雖說是民國,但不管是這黨還是那黨,哪天要將這失陷的土地拿回來了,那咱老百姓就用不著低聲下氣嘍!”順子搓著手,直賠笑臉。
“多大個事啊,我們換個位子,坐別處也是一樣吃飯,不必非得坐這裏。”田海拉起了高山坡的手腕,準備離開。
“不必了。”上原康夫已經站至桌旁,露出了友好的笑容。
順子馬上躬身道:“上原先生,您看真不好意思,沒給您盯住……”
上原康夫邀請兩人坐下,說:“這桌子寬敞,在一起吃還熱鬧,我這個人就是喜歡結交朋友,兩位賞個臉吧。”
高山坡知道他是個日本人,扭頭要走,說:“我不和日本人在一張桌子上吃飯。”田海明白上原康夫是有備而來,扯了髙山坡一把,說:“既然上原先生這麼熱情,那我們就借個光,先謝過了。”
“夥計,一壇老白汾,一盤醬豬手,一盤涼拌拉皮,再來三碗刀削麵,算我請。”
這個時候,周和平和崔琴也下了樓,正和上原康夫遇到了。幾個人介紹一番,上原康夫讓順子倒了酒,說:“能坐在一張桌子上吃飯,用中國人的話說,叫緣分,少喝一點兒。”
周和平與田海對視一眼,說:“好,那我們就少喝兩杯,閑下來的時候,我們再請上原先生喝酒。”
上原康夫幹了,閑聊般問:“周老板從哪邊來的?”
周和平說:“北平,老家河北吳橋,大多數日子還是混在北平“北平可真是個好地方,第一次來趙城?”
“第一次。原來聽說這邊好混,唉,也不好,日本鬼子……哦,皇軍,皇軍盤查太嚴,好多縣城進不去,在鄉下演戲,也就是混個飽肚子,鄉下人窮,沒錢捧場。”
“周老板隻管放開言談,我雖說是個日本人,但也算半個中國人。吳橋是武術之鄉,周老板也一定身懷絕技了。”
“也就會一點兒雕蟲小技,幹我們這一行的,走南闖北,常遭遇土匪強盜,總要有點小本事。”
“周老板準備停留多長時間?到時我好向你學點手藝。”
周和平故做吃驚狀,說:“上原先生不知道嗎,這趙城廣勝寺有個廟會,我們這些跑江湖的手藝人都是奔著這次廟會來的,開完廟會我們就走了。”
上原康夫點了點頭:“哦,我倒聽說過,這麼說周先生也是來參加廟會的?”
廣勝寺的廟會有些名氣,廟會的這天,飛虹塔對外開放,香客可以登上飛虹塔,遠眺對麵的霍山之崩,據說運氣好的話,可以看到一片佛光,因此每年廣勝寺的廟會,都吸引了各地信徒和遊客。那些跑江湖做買賣的人,自然不會錯過這個掙錢的機會。
水棲雲雖然在樓上房間,但是通過她房間的那道暗窗,已將樓下發生的事情看得一淸二楚。見周和平一行吃喝正酣,滿囤不動聲色地從廚房走了出來。水柄雲嘴角上挑,輕笑一下,關上了暗窗。
不一會兒,滿囤敲門進了房間。他乘周和平吃飯的時候,打開了房門,將他們房間裏的情況摸得一清二楚,“老板,周老板房間裏有貨。”
“哦,什麼貨?”
“這個!”滿囤拿手比畫了一下槍的樣子,“都不在少數,這夥人來路不明!”
水柄雲麵色嚴峻,點了點頭,說:“我知道了,多注意點。”她在房間裏踱了幾步,像是在思考,然後從樓上走了下去。大廳內馬上就有客人和她打招呼:“水老板,過來喝一杯!”
“你們喝,喝醉了半夜別再去敲我的門呀!”
“喲,我說水美人,看你今天的臉色,像是發了情的小母貓……”
“讓你嘴賤!”水棲雲說著,抓起桌子上的一個傻頭,塞住了對方的嘴,引得周圍一陣哄笑。
水柄雲來到了上原康夫他們麵前,拉過身邊的一個凳子坐下,自己抓起了酒壇子,再拿起崔琴眼前的酒杯子倒了一杯酒,說:“你們誰請誰喝酒呀?”說完,水柄雲就把一杯酒喝了下去。
高山坡警惕地看了看水柄雲,止要讓她走,卻被周和平瞪了一眼,髙山坡就低頭閉嘴了。周和平忙說:“上原先生很客氣,請我們陪他喝一杯。”
水棲雲看了看上原康夫,笑著說:“上原先生真是熱情好客,我沒有打攪你們吧?”
“哪兒的話。我哪能跟水老板相比,水老板是廣招天下客,熱情播四方。今兒這壇子老白汾,就算水老板請客了?”
水棲雲眼睛一挑,說:“我要是像您這樣慷慨,客棧早就關門了。今兒個怎麼沒看到跟著你的田村正二師傅啊?”
上原康夫說:“哦,他們啊,去廣勝寺聽經去了。”
“他們幾個根本不懂中國話,能在廣勝寺經堂裏聽經?掛了羊頭賣狗肉!”水棲雲舉杯,獨自又喝了一杯酒。
上原康夫一愣,穩住7'神色,說道:“水老板此言差矣,佛心相通,無須言語。”
^一邊的蓉蓉,看到水棲雲喝酒,走過來提醒,“姑姑,你的胃不好,少喝酒。”
水棲雲揮揮手道:“滾遠點兒,多嘴!”說完,她扭頭對上原康夫抱歉地笑了笑,“上原先生對中國非常熟悉,中國的名寺很多,我們趙城的廣勝寺,其實不值得你們考察團這麼勞神。”
上原康夫放下酒杯,說:“水老板是本地人嗎?”
“那是當然,祖宗幾代都是趙城人。”
“廣勝寺的元代壁畫、飛虹塔上的琉璃瓦,水老板應該知道它們的價值吧?”
“小小百姓,知道那些幹啥?我現在就知道你們日本兵來了,往來趙城的客商少了,客棧的生意越來越清淡了……”
周和平見他們說話已經透露出不少細節,勸道:“水老板可能喝得有點醉了,竟然說皇軍的壞話,趕快上去歇息會吧。”
水棲雲瞅了瞅周和平,一拂手將手撐住了額頭,說:“我可沒有醉。但我知道上原先生和其他日本人是不一樣的,他們和皇軍各行其是,對吧,上原先生?”
上原康夫尷尬地笑了笑,說:“水老板真是個直爽人,快人快語。,’
水棲雲主動跟周和平碰杯,看著周和平的眼睛說:“讓周老板見笑了,我就這脾氣。”
周和平有些意外,說道:“水老板這脾氣也沒什麼不好,我倒是很欣賞。”
“多謝周老板美言,行,那你們慢慢喝,我得歇會兒去了。”水棲雲離開了座位,扶著額頭朝蓉蓉走去,蓉蓉趕緊憐惜地攙著她。
周和平本來就不願意多做停留,一看這架勢,正好起身告辭。沒想到上原康夫突然提出要去周和平屋子裏坐坐,周和平無法拒絕,隻能熱情相邀了。沒走多遠的水棲雲醉眼蒙曨地笑了笑說:“怎麼不邀請我呀?”
周和平爽朗地笑了說:“好好,大家都去屋裏坐。”
上原康夫進了屋子,眼睛四處打量了一番,就落在了皮影道具上,“皮影戲,有意思。中華文明真是博大精深啊,周老板能不能跟我講講,這皮影戲到底是怎麼回事?”
周和平不慌不忙地解答:“我們皮影戲主要是用獸皮剪成人物來表演故事的,和戲劇一樣,也是分生、旦、淨、末、醜,不僅需要手上功夫,還得說念打唱,手下還得把握鑼鼓,一個皮影人,要用五根竹棍操縱……”
上原康夫聽得相當認真,邊聽邊觀察周和平的房間。等周和平講完,水棲雲說:“上原先生若是喜歡,近幾天我就請周老板演上一場,讓上原先生一飽眼福。”
“水老板可真是個爽快人,這怎麼好?”上原康夫說。
“既能讓上原先生一飽眼福,又能給店裏招攬生意,豈不是兩全其美!”
“果然是一個生意人,但還是多謝水老板成人之美,請周老板演出的費用,第一場由我來出,權當和周老板交個朋友。後麵再由水老板自己請,不知是否賞臉?”
這麼一說,都不再推辭,敲定日期,也就散了。
在明薑村,遊擊隊幾乎沒有任何動作,自從上次行動泄露以後,大家慢慢平靜下來了。但是龍遊山心裏一直在抓心撓肝,一曰找不到叛徒,他一日都覺得對不住犧牲的老丁。但這種情緒他不能表現出來,隻有壓在心底。現在,遊擊隊已經嚴格執行規定,任何人都不能單獨行動。有時候,龍遊山站在院子裏愣半天神,或者盯著每一個人看,他不知道到底是誰出賣了大家。春天雖然來了,但他卻煩躁得要命,這個時候的龍遊山,滿臉鐵青,誰也不敢靠近。
按照上次商定的程序,王紳士和周和平的意見是,龍遊山是當地人,可以代表八路和廣勝寺先接觸一下,表達立場和誠意。如果雙方不了解,廣勝寺不可能把《趙城金藏》交給八路。龍遊山一想,確實是這個道理。他自己也想了個辦法,先不和廣勝寺的了明大師接觸,怕太唐突遭到拒絕。由他先和了明大師的師兄了悟作一番溝通,這樣一來,雙方都有緩和的餘地。
龍遊山帶著老莫、耿耳朵、陳瞎子一起到了廣勝寺,這次龍遊山變得機警了,專門約了悟在下寺商談。由於來得早,山裏還有一層霧氣,飄來飄去的,總像在不遠處,真要走到近前,卻什麼也沒有。那些霧隻能遠觀,不能近瞧,走近才發現它們又跑了,披在鬆柏上,躲進深穀裏,變幻莫測。
龍遊山在寺門等得焦急,無心賞景。到了八九點鍾光景,了悟總算來了,他穿一身黃袍僧服,站定道一聲佛號,說:“讓大家久等了,不知施主約我前來有何事?”
“大師,我是霍山遊擊隊的龍遊山,知道日本人起了邪念,想侵吞我趙城國寶。今天請了悟大師前來,是想共商保護《趙城金藏》一事。”
“這個……”了悟停頓一下,說道,"這件事全憑了明住持定奪,貧僧實在不知內情,無從談起,告辭。”說完,便要躬身告退。
龍遊山沒想到了悟的戒備心理如此之強,知道自己說得太直接了,脫口而出:“等等!”
了悟停下了腳步,並不轉身,“龍施主請講。”
反正事已至此,龍遊山就決定來個竹筒倒豆子。“了悟大師,現在國難當頭,趙城淪陷,但我們都不甘當亡國奴,所以奮起抗爭,要讓趙城的窮苦百姓過上好日子。我龍遊山可以不要性命,但絕不容許日本人從我們土地上掠走一草一木,更不要說是從趙城掠走金藏。大師有自己的考慮,希望能和了明大師溝通,以大局為重,共同保護金藏,若是需要幫助,可以隨時來找我龍遊山。”
“善哉善哉!”聽龍遊山說完,了悟的心裏動了一下。早先他對共產黨是有所耳聞的,隻是了解不深,聽龍遊山講完一席話,心裏還是略受震動。
看了悟離開的背影,耿耳朵心裏窩著一團火,往地上啐了一口說:“隊長,這老和尚怎麼不受商量,我把他叫過來問問!”
“慢慢來,給他們時間考慮。”龍遊山還是有足夠的耐心的,他起先對共產黨也不了解,甚至還抱有偏見,認為共產黨是半路起家,還不如率領兄弟們參加國民黨軍隊來得劃算,裝備又好,軍餉也高。但是通過和王紳士的接觸,他知道隻有共產黨才是為窮苦百姓撐腰的。他雖然沒多少文化,但看得明白,領著兄弟們打鬼子,國民黨軍隊死命地撤退,閻錫山早跑了,隻有共產黨在誓死抵抗,他不加人這樣的隊伍加人什麼樣的隊伍?
陳瞎子說:“怕隻怕這些和尚跟我一樣,眼睛不好,太頑固,那可就真瞎了!”
龍遊山忍不住笑了,一招手道:“你小子不瞎,你心裏看得清楚!”
“那是!等再過一段時間,咱們幹一票大的,隊長,咱們什麼時候去劫鬼子的文物啊?”
耿耳朵翻了翻眼,拿手打走一隻蜜蜂,“啥鬼子的文物,本來就是我們的,我們趙城的。”
“問那麼多幹啥,聽上麵的安排,看鬼子什麼時候行動,我們再做打算。”
“夫戰,勇氣也,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彼竭我盈,故克之。工欲善其亨,必先利其器……”老莫在後麵自說自話,說得津津有味,但是大家對看一眼,都不接他的茬。
了悟回到寺裏後,將情況跟了明說了。對於共產黨,了明大師還是持懷疑態度,了悟也不敢妄下斷語,還是覺得金藏暫時放自己手裏比較安全。
陽光從窗戶外鑽進來,將空間切割成兩半,一半明亮跳躍,一半暗淡深沉,一些浮塵爭先恐後擠進陽光裏,上升下落,扭動身軀。水柄雲在房間小步走動,她心裏明白,住在店裏的人,多半是衝著廣勝寺來的。要麼是乘廟會做點小生意,要麼就是盯著那部《趙城金藏》,她開始擔心,今年的廟會定是不同以往了。
樓下,順子正給客人上菜,突然瞥見趙三從門外進來,心想:這小子不是給劉貴抓走了嗎,幾時放出來的?他一來店裏,怕是又沒有什麼好事!趙三邁著輕佻的步子,先朝四周一掃,大大咧咧地對順子招手,“夥計,過來!”
“喲,這不是趙三嗎,前段時日在裏麵待著可好?看來劉貴下手不重,什麼時候出來的?”順子將菜盤端在手上,油腔滑調地搭話道,他隻想趙三趕緊滾遠點,可別再來客棧偷摸行竊。
“你可別小瞧了爺,英雄落難哪。再說劉貴能把我趙爺怎麼著,總有一天老子得叫他跪在跟前,磕三個響頭。”趙三斜了一下三角眼,將褲帶往上一擼,開始胡吹。
“今天來你這是吃飯還是住店啊?要是住店,對不起,客房已經滿了。要是吃飯,隻怕也沒了空座。”順子不願意和他廢話,想打發趙三走。
趙三瞟了眼廳裏,說道:“你這是打發爺走呢,這樣做生意可不成。凡事得講個規矩,爺上次是從這裏落的馬,這次是來告訴你們,爺出來了!”
順子心裏一咯噔,這小子被抓時像孫子一樣求饒,這是誰給他的底氣?“嘿,還挺講究,知道惦記大夥兒,大夥兒可不敢惦記您出來!水棲雲客棧雖說地兒不大,但名聲響亮,想惹事的最好繞點道,保不準撞到滿囤手裏,可就說不好了。”
“哪能哩,我趙三從不在一個地方栽兩次,再說了,我趙三也是一介良民。”趙三踮腳尖看一眼順子盤裏的饅頭和雞肉,直咽口水。
“嘿嘿,也就劉貴能供得起你,咱店裏可供不起你這良民。”
“你可別這麼說,到哪裏都是討口飯吃。”趙三伸脖跳起往外麵一指,“嘿,你看誰來了?”
順子朝趙三指的方向望去,隻見人來人往,不知道他說的是誰。擺回頭來一看,手裏端的雞肉已經沒了,趙三早跑得沒了去向。“好小子,下次讓我看到扒了你的皮!眼皮底下,敢跟爺動手!”順子窩了一肚子火,悻悻地罵,沒想到趙三剛放出來,惡習不改。
有人在身後喊:“夥計,我的燒雞呢,快點上!”
“來嘍來嘍!”順子一溜小跑。
水柄雲也看到了趙三,她沒想到趙三這麼快就被放了出來。按理說,李方正應該沒那麼幸運,還在日本人手裏,那麼是誰將趙三放出來的?她開始思索這個問題,卻沒有想出個所以然。蓉蓉也看出了疑惑,說道:“姑姑,那個趙三怎麼放出來了?”
“是啊,奇怪得很。”
“他不會再來店裏打主意吧?”
“這可難說,你去提醒一下滿囤和順子,讓他們多注意點。"趙三偷了雞肉,馬上往側門走,一溜小跑到了貢院大街上,找
一處僻靜的地方,將雞腿捧起來狼吞虎咽。正噎得直打嗝,突然瞥見一雙小腳出現在眼前,一抬頭發現是個姑娘,在瞪眼瞧他。趙三抹了抹嘴巴,不理她,埋頭繼續啃雞腿。
緊跟趙三出來的是李潔茹,她背著手,說道:“趙三,我問你一個問題!”
趙三咬掉一大塊雞肉,油手在身上一抹,嘟嘟嚷嚷地說:“別耽誤爺吃飯,我啥也不知道!"此時李潔茹的口氣變得不容拒絕,說:“我問你的問題,必須回答!”
“啥?你當爺是好欺負的,爺可不是小混混,在這趙城你去打聽打聽,爺可是有頭有臉的人物。把爺惹火了,你走不出這貢院街。”
背後人聲鼎沸,來來往往的百姓誰也沒有注意到牆角,隻顧自己趕路。隻見李潔茹輕蔑一笑,還往前逼了兩步,說:“我告訴你,隻要我喊-聲,說抓小偷了,你剛出來就得進去!”
“你少嚇唬人,爺哪偷了!”趙三說完,看了看手中的雞肉,“你還跟爺玩這招,不怕你!”
“那我可真喊了!”
“你喊!”
李潔茹摸出一把錢,就勢塞在趙三懷裏,吸一口氣,馬上作勢要喊。趙三突然明白過來.用油手將錢摸了,一時不知所措,趕緊作揖道:“奶奶你可別喊,你這一喊不是冤枉我嘛!”
“算你識相,我問你話如實回答,這錢就是你的,要不然你可跑不脫!”
見李潔茹還是一臉天真,趙三心裏直打鼓,果真他媽的最狠女人心啊,看上去像個娃娃,路數這麼狠!趙三連忙說:“你隻管問,我都依了你。”
“上次和你一起被抓走的李方正還記不記得?”李潔茹邊往四周看,邊把玩著手中的辮梢。
趙三細看了一眼李潔茹,才想起來,說道:“你不就是那個李方正的妹妹嗎,怎麼了?”
“我在問你話呢,快回答,不回答我喊了!”
“記得記得!”
“他是不是和你關在一起,你見過他沒有?”
“沒和我關在一起,我也沒見過他。他可是要犯,我這小偷小摸隻能算是輕犯,所以就從輕發落了。”趙三將錢捏在了手裏,來回直搓。
“你是怎麼出來的?”李潔茹頓了一下,仿佛知道趙三在想什麼,說,“你可別告訴我,是劉貴將你放出來的!”
其實,趙三還真就打算這麼回答的,李潔茹愣是讓他把肚裏的話給憋了回去,說:“是我大哥出錢贖出來的,我犯的也不是什麼大事,何況也沒有什麼把柄落在劉貴這個漢奸手上。”
“行,你走吧!”李潔茹很是幹脆。
趙三滿臉堆笑,拱一下手,跑了老遠還不時回頭。他見李潔茹走路一瘸一拐的,心裏恨恨地想:媽的,這個瘸子手腳還真他媽利索。他把骨頭丟給了身後幾隻黃狗,不一會兒連人帶狗消失在街上。
李潔茹的腿正是被了義的石子擊傷的。這個小女子表麵看起來像個中學生,其實極其狡詐凶狠,是國民黨特工部門多年打造的一張王牌。這次把她派到趙城來,足可以看出國民黨方麵對金藏的重視程度。
水棲雲在院子裏看皮影戲,周和平正在排練,她看得認真,時不時咯咯笑兩聲,惹得一旁的崔琴掃了她一眼,停了手中的竹棍說:“水老板這是看著人笑哩,還是看著皮影好笑?”
水棲雲拿手絹將嘴掩了,回答巧妙,說:“愛屋及烏,看見皮影好笑在先,所以覺得人就更好笑了。”
“你在這裏一笑,我們這皮影戲就沒法演。水老板喜歡和酒客們說話,往大廳裏一站,那有趣兒的事就多了去了。”
“我舍不得離開呀。”水棲雲看一眼周和平,眼神又折回來說道,“這戲本來是我和上原康夫先生請你們演的,我不來看看,哪裏放心得下。”
“是放心不下人呢,還是放心不下皮影戲?”崔琴瞪著眼睛,胸口一起一伏,有些生氣。
“都放心不下。按理說,你們住到我這店裏來,我得將諸位照料好了,你們才能將這場皮影戲排練好,是吧,周老板?”
“是是,多謝水老板想得周到,隻是還需要多給我們提意見。”
“得空,水老板還是多去照料照料別人吧!”崔琴將頭偏向了一邊。
外麵大廳突然來了兩人,來人滿身匪氣,纏一頂頭巾,蓄著大胡子,敞著衣襟,外麵居然套著個獸皮褂子,還沒進門就喊:“怎麼回事,萬丈懸崖上的鮮桃^沒人踩(采)呀?”
一聽這話,就知道是不講道理的人。水棲雲急急從後院進了大廳,應道:“哎喲,對不住,怠慢兩位了,敢問兩位是吃飯的吧?我這店裏是要什麼有什麼,天上飛的沒有鳳凰肉,海裏遊的沒有龍王肉,地上跑的……”
其中一個一臉淫笑,說道:“腿中間夾著的那個有沒有?”
水棲雲臉不變色心不跳,“那當然有,驢的羊的,都有,兩位來點兒啥?”
“哈哈,老板可真夠爽快,來三斤牛肉,一盤豬腸,一盤鳳爪,兩碗手擀麵,兩斤老汾酒!”
水棲雲轉身又打量了一遍,黑磨盤臉的右手是六個指頭,腰裏插根皮鞭子,臂上的文身若隱若現。另外一個太陽穴老髙,鼓出來一大截,就像長出一對牛角。這兩人莫不是霍山上的土匪頭子六指鞭和馬牛角?這夥人占山為寇,裝備充足,日本人不惹,國民黨不招,共產黨不攻,樂得好不快活,下山來又是做什麼?難道……水棲雲不敢想。先前隻是聽說,在霍山上有群土匪,匪首是個六指,人稱六指鞭,二當家的長出了一對“牛角”,生得怪異。這夥人有二百之眾,燒殺搶掠無惡不作,哪方勢力都不敢招惹,想不到今天大當家二當家齊齊下了山!
到了廚房,水棲雲將點的菜說了,讓滿囤趕緊做,她邊觀察外麵邊琢磨。滿囤瞧見水柄雲的臉色,粗著嗓子問:“老板,你怎麼了?”
“沒事,多注意一下外麵那兩人,這兩人來頭不小!”水棲雲指給滿囤看。
“他們是幹什麼的,是不是欺負你了?”說完,滿囤擼了袖子要往外麵衝。
“回來,幹什麼去?”
“我去教訓他們,看他們以後還敢不敢!”滿囤把鍋伊攥得緊緊的,用力在鍋上一磁。
“你先別衝動,他沒把我怎麼著,隻是他們一來,肯定不會有好事情。”
“那我去問問他們,看到底有什麼事,不行就趕他們走。”
“這事比較複雜,你不用管了,讓我想會兒。”
六指鞭和馬牛角在外麵吃飽喝足了,並沒有要走的意思,反而要在店裏住下來。順子見狀不敢馬上答應,隻說看有沒有空房,折身找水棲雲拿主意,順子說看到兩人腰裏都掖著槍,隻怕不答應會惹出事端。此時的水棲雲反而平靜了,擺手說:“行,安排他們住下來,我倒要看看,他們唱的是哪一出!”
順子眼也不拙,說道:“老板,他們可是霍山上的土匪頭子啊,旁邊兩個地主一見是他倆,飯沒吃完就溜了。當然,我就是給您一說,您最後拿主意。”
“先安排他們住下,餘卜的事再說!”水棲雲心裏明白,這兩人下山肯定是有目的,哪會如此容易被打發走?與其鬧得不痛快,還不如賣他們個順水人情,以靜製動。
順子小跑著出去回了話,六指鞭喝得髙興,將胸口一敞,露出巴掌寬護心毛,在店裏大聲喧嘩。馬牛角倒穿得周周正正,像個軍師,一雙小眼睛來回直轉,太陽穴上的那對“牛角”突突直跳,極有城府的樣子。
六指鞭喝口酒,用手將嘴巴一抹,聽到外麵院子裏的鑼鼓聲。他頓覺新鮮,問道:“後麵院子裏在做什麼,這麼一唱,再喝點酒,真他娘的有味兒!”
“這位爺,那是皮影戲班子在排練節目呢,要是吵著兩位了,我去讓他們暫時停下。”順子謹慎應道。
“排練節目做什麼?這皮影戲可是好久看不到了。”馬牛角幹瘦,卻精神,喝了點酒,突出的太陽穴直冒紅光。他能坐到二當家的位子,還是有點能耐的,此人極會聽話音,又能審時度勢,上山不到兩年時間,就能替六指鞭出謀劃策,把整個匪幫治理得井井有條。而六指鞭又是一個大老粗,少不得要一個像馬牛角這樣的“軍師”,對於馬牛角的話,他多半能夠聽得進去。
順子回答道:“這戲班子是上原先生和我們水老板請的,過幾日要辦幾場堂會。”
“去,叫過來,先給老子演演!”六指鞭一拍桌子,將腿扯到了凳子上,等著看演出。
“得嘞,您稍等。”順子不敢得罪,小跑著退下去通知周和平。
“大哥,這皮影戲現在不適合看,以免壞了我們的大事。”馬牛角欠了欠身子,建議道。
“為啥?”六指鞭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六個指頭赫然在目,眼睛馬上就瞪成雞蛋大。
“這是日本人請的戲班子,我們若強行請來,怕引起誤會,小不忍則亂大謀,大哥還需以大局為重。”
“好!”六指鞭哈哈大笑,一巴掌拍在馬牛角肩頭,“二當家你真是我的左膀右臂,這次聽你的,來,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