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順子請周和平到大廳,其實周和平早就注意到了六指鞭和馬牛角,他從太嶽軍區過來的時候,已將功課做得仔細,趙城是一個什麼情況,他摸得一清二楚。
打第一眼看到兩人,周和平心裏就猜出了個八九分。其實他倒是很想會會這霍山的匪幫,因為趙城三麵都被日本人緊緊把守住了,隻有位於東邊的霍山連綿百裏,日軍無法控製。這裏反而成了土匪強盜的天堂,勢力一天天大了起來。而八路軍想要順利進出趙城,能將霍山這條路打通是再好不過的,這也是為以後做準備。六指鞭和馬牛角能輕鬆地帶著武器到縣城,也是和他們所占據的地形分不開。
周和平帶著崔琴、髙山坡從後院出來,手裏提了樂器皮影道具,正準備表演。哪知又來了~個跑堂的夥計通知,說外麵兩位爺不聽了,不必過去。周和平隻得又退了回去,他當然也想到一個問題,六指鞭和馬牛角下山是來做什麼的?
六指鞭和馬牛角在店裏住下來以後,並沒有什麼異常。吃飯給錢,遇事行賞,平日少有出去,隻是一頓又一頓地坐在店裏喝酒,真個是讓人琢磨不透。
上原康夫對收集回來的金藏愛不釋手,有空就把他那個黃皮箱打開,將金藏鋪在桌子上,對著淡黃的紙張絲帛,沉浸了進去,鑽研得激動不已。近幾日,劉貴已經收上來幾十卷散落的金藏。隨著金藏的收攏,上原康夫離夢想越來越近,雖然欣喜,但他還是感覺不夠,要劉貴不惜一切力量,繼續搜尋下去。
上原康夫拿著放大鏡,手有些顫抖,他盼望盡快占有這部《趙城金藏》,把它帶回日本。現在收到的金藏,還僅僅隻是一個開始。田村正二過來提醒,說水老板邀請他過去看皮影戲,院子裏已經搭起戲台做好了準備。上原康夫這才記起,小心翼翼地將金藏收好,放進皮箱鎖好。上原康夫讓田村正二留下來看護金藏,這才慢步走進院裏。
院子裏頭呈回字形,四周欄杆早已趴滿了人,幾盞馬燈挑在房子一角,將“回”字當中的天井照得透亮。天井正當中,鋪一層木板,搭起了一米髙的戲台,用白帆布作幕,風一吹,那白帆布就像水麵抖動起來,一浪接過一浪。戲還沒開始,無數顆腦袋就擠滿了四周,熱烘烘的氣浪湧過頭頂。有錢的,訂上一個桌子,擺好瓜果茶水,圍桌子坐了看。沒錢的,也圖個熱鬧,往犄角旮旯裏一站,袖了手也是津津有味。開場鑼鼓一響,隨著二胡伴奏,那麵白帆布就先變得熱鬧起來,平靜的白布幻化出人影,忠良善醜一一登場,有了生動的氣息。相反,剛才四周喧嘩的聲音沒了,大家的眼睛都盯在了那白布上麵。周和平表演的是皮影戲《五峰會》,隻見扮演花會的暴彩文將青龍大刀舞得眼花嫌亂,一刀下去,直取奸臣沈恒威的性命。一旁的時步遷雖然矮小,但孔武有力,一雙流星錘將造反將士砸得個落花流水。華妥一、曹寶手握長槍短刀,闖人了一長列人馬之中,殺得風生水起。頓時,鑼鼓聲像暴風驟雨一樣響起來,大家的情緒也隨之緊張,直把脖子伸長,踮了腳尖看去。慢慢的,那聲音變得稀少,打鬥聲也沒了,反叛士兵敗下陣來,大家齊齊保住了神宗的性命。眾人終於鬆了一口氣,沉浸了半天,才突然醒悟過來,隨著一聲“好一一”,齊齊鼓起掌來。
靠近台前的一張桌子上,水棲雲和上原康夫坐在一起觀賞。上原康夫也被劇情吸引了進去,就連喝茶,也是用手摸索著去端,直到《五峰會》演完了,他才和水棲雲一起探討劇情,並且直誇周和平演得不錯,唱念做打很是到位。水棲雲雖說也在看,但卻並沒有那麼用心,她時不時抬眼掃兩圈,發現不遠處的桌子上,六指鞭和馬牛角也在看戲喝茶,這才稍微安穩下來。鑼鼓聲一響,下一場緊接著就開始了,演的是《昭君出塞》。密集的樂器聲蕩了開來,像那波濤,後浪追著前浪,從遠處看,能看到一陣起伏。而這樂器,卻能聽出來,那聲浪一陣蓋過一陣,把昏黃的夜晚灼得燃燒起來,整個水柄雲客棧沸騰了,就像放在火爐上的一壺水,發出歡快的叫聲。四周都沉浸在黑暗中,一絲白雲不動聲色地飄在天穹,給夜纏上了圍脖。此時,唯獨那片天井光亮奪人,叫好聲不斷,喧囂沸騰的場景將好多聲音都壓了下去。這個時候,誰也不知道有人潛進了客棧……
田村正二聽見外麵喧鬧,卻並不為所動,他像木樁一樣坐在桌旁,臉上的肌肉僵硬得如同一塊鋼鐵。除了武力,他對一切都不感興趣,外麵再熱鬧,都和他無關。突然,一側的窗戶被人推開一條縫,田村正二馬上擺頭,窗戶卻瞬間被關上,一個黑影一晃而逃。田村正二怒火中燒,拉門而出,卻隻看到一個背影。那人著一身黑衣,身體靈便,拐彎眼看要到後院。田村正二馬上追趕,跑到後院一看,哪裏還有人影,眼前是人山人海的看客.正飢在欄杆上津津有味地看戲。他悻悻地回到房間,左右察看--番,卻突然發現上原康夫的皮箱已經不見,不由得慌了手腳。田村正二中了黑衣人的調虎離山之計,片刻之間金藏不翼而飛!
田村正二虎了臉,趕緊拉開門左右看,一個可疑的人都沒有,外麵越是熱鬧,這邊屋裏越是顯得安靜。慘白的燈光展現在田村正二眼前,他一巴掌拍在了木門上,木門發出沉悶的一聲響,又被那鑼鼓聲掩蓋了下去。
來看戲之前,水柄雲已經布置好了,叫滿囤好好看住客棧,就怕有人乘機渾水摸魚。來看皮影戲的人著實不少,對於水棲雲交代的任務,滿囤絕對是盡心盡力,隻差把心窩子掏出來。他不但沒去看戲,還在樓上樓下到處走動巡視。剛走到二樓時,一個黑影突然從上原康夫房間跑了出來,手裏還抱著一個箱子。他知道不好,悶聲喝道:“幹什麼的?!”那人並不停步,反而跑得更快。滿囤一個箭步上前抓住了那人肩膀,剛用力一扳,一條皮鞭抽了過來,生生纏住了滿囤的手腕。滿囤回頭一瞅,後麵多了兩人,正是那六指鞭和馬牛角。
“老子的人你也敢動!”六指鞭-聲斷喝,手上猛用力,整條牛皮鞭繃得筆直。
滿囤發了強勁,鞭子打到手上,雖然已經皮開肉綻,但並不撒手。反手一下握住了,一隻單手狠狠發力,右手再來抓那個黑衣人。就這一停頓,黑衣人往後連連退了兩步,滿囤一下沒抓住,錯過了機會,黑衣人像泥餓一樣輕步跑過樓道,鑽到了欄杆處看戲的人群中,片刻就不見了人影。滿囤索性不再去管,兩手緊緊握了皮鞭說:“有我滿網在,絕不能讓你們在這裏撒潑。”
“好小子,手藝不錯!”六指鞭讚道。兩個人本來是勢均力敵,滿囤收回來一隻手以後,六指鞭被生生地拽得往前移了兩步,眼看就要被拉到一丈遠的地方,馬牛角小聲提醒,“大當家不要糾纏,我們趕快離開。”
六指鞭自知再耗下去就失了顏麵,聽到馬牛角提醒,猛地一個大撒把,將滿囤摔了個屁股蹲兒。滿囤雖說粗壯,但身子還算靈活,馬牛角本來想用計將滿網放倒,他們好全身而退。哪知道滿囤倒地以後,皮鞭並未撒手,順手又握了皮鞭,貼著地板往前猛力一掃,一下纏住了六指鞭的腿。六指鞭剛好往前邁步,被人攥住了腿,一時動彈不得。滿網就勢屈身到了跟前,一個掃堂腿,哪曉得
六指鞭也很是敏捷,竟然單腿跳了起來。但是滿囤的右手並沒有閑著,見六指鞭跳了起來,右手狠狠一拉皮鞭,纏在六指鞭腳上的皮鞭一下子繃直了,硬是將六指鞭從半空拽落下來,重重地摔在了地板上。滿囤就勢一個大踩步,用力踏了下去,直取對方小腹。六指鞭眼看一雙大腳板奔來,趕緊側身,躲過一腳,順勢一個鷂子翻身站了起來,舉腳便往滿囤襠部踢去。滿囤躲閃已來不及,就勢將兩個膝蓋一合,抵住了六指鞭的踢腿,再一用力,將六指鞭的腳夾在了膝蓋下麵。滿囤正要伸手來抓,馬牛角一言不發,一把槍對準了滿囤,“你要再動一下,我就讓你死在這樓上!”
滿囤惡狠狠地看了一眼槍口,雙手猛推,將六指鞭的腳拍下,說道:“你們偷的什麼?我認識你們,你們跑不掉!”
“哼哼,老子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六指鞭,去霍山上找我們就是。至於取的是什麼東西,問日本人去!”六指鞭彎腰撿起鞭子,往腰裏一插,快步離開。
水棲雲雖說在看戲,心神卻一直不安寧,等她再次擺頭時,突然發現六指鞭和馬牛角不見了,頓時警覺起來,不由自主地便站起了身。上原康夫發現了,抬頭問道:“水老板有事,在找什麼?”“哦,起來看看,擔心人多手雜!”水棲雲想叫蓉蓉過來,在人群裏找了半天卻沒看到,就有些不安地坐下來。蓉蓉和順子跑到了柴房裏,正在山盟海誓,哪裏知道外麵的情況。
不遠處,田村正二急急跑了過來,附在上原康夫耳邊說了一通。“什麼?”上原康夫麵無血色,幽冷得瘮人,一拍扶手,立了起來。
水柄雲知道出了大事,急著問道:“上原康夫先生,出了什麼事情?”
上原康夫鐵青著臉,並不回話,像丟了魂一樣疾步往房裏趕。田村正二小心地跟在後麵,穿過人群,才說道:“要不要通知橫山少佐,帶部過來清剿,將這裏一個不留,統統殺光?”
“混蛋!”上原康夫冋身狠狠打了田村正二一個耳光,“人早已經跑了,你這是中了他們的調虎離山之計,武力解決不了所有問題,你要學會動腦子。”
“這些人活得不耐煩了,連我們大日本帝國的東西都敢下手。上原君不應該對他們這麼客氣,就應該狠狠打擊!”田村正二說完後低下了頭,站好待命。 ‘
“你……隻看到了表麵!”上原康夫推一下眼鏡,快步走進大廳,再看一眼放皮箱的位置,巳經空空蕩蕩。皮箱一丟,他就像被人摘了遮羞布,所有目的暴露在大庭廣眾之下。水棲雲已經得到滿囤報告,緊跟著來了,她沒想到六指鞭和馬牛角是在等待機會,而這次皮影戲表演正好成全了他們。
上原康夫目光冷冷的,輕輕將眼鏡摘下來,吹了吹,說道:“剛才看戲時,我見水老板一直在張望,是不是發現了什麼情況?”“上原先生,客棧前幾日住下了兩人,是這霍山上的土匪頭子。我一直還算警惕,剛才突然沒見著兩人,擔心會有大事發生。果然,滿囤在樓道裏遇到了這兩個人,還看到一個人從先生客房裏偷走了皮箱,但還是被他們逃脫了。這件事發生在店裏,我有責任,還請上原先生多擔待。”
“原來是這樣,哈哈,水老板有什麼責任?”上原康夫轉眼換了表情,笑了說,“好一個金蟬脫殼,不過丟的並不是什麼重要東西,不值一提。”
田村正二並不明白意思,接了話咬牙說道:“上原君,不能放過他們,我讓劉貴帶人,去剿平土匪窩。”
“住嘴!”上原康夫喝道。
水棲雲並不問丟了什麼,其實她心裏最清楚不過了,看上原康夫的表情就能琢磨出幾分。她著實沒想到,就連霍山上的土匪胡子也盯上了《趙城金藏》,那個幫助六指鞭和馬牛角盜走金藏的人會是誰?水棲雲有些想不明白。
外麵,皮影戲已經散了。好多人已經瞧出了端愧,仰頭朝樓上望去,指指點點的,唯恐避之不及,又想探個究竟,連走路的步子都是虛的。周和平將幕布摘了,讓高山坡麻利些收拾好,說有情況發生。高山坡將鑼鼓椅架等重物拿了,田海也背起了布袋,正往回走,在大廳碰到了水棲雲。
“周老板演得真不錯,剛才我看得都人迷了。”
“據我所知,水老板早就離場了。”
“哦,是嗎?周老板觀察得真是仔細,看樣子我在周老板心裏分量不輕呀。”
崔琴見水棲雲又開始出言挑逗,沉聲道:“周老板,我們該冋屋收拾了吧?”
“也是。”周和平順坡下驢。還沒回到房間,就聽到客人們在七嘴八舌地議論,說日本人搜集上來的金藏被盜了。周和平隻當沒聽到,回到房間將東西放了,左右察看一番,才說:“這件事和六指鞭、馬牛角脫不了幹係,他們中途慌慌張張就離場了。”周和平雖然在表演,但眼睛從沒有離開過場下。哪個人走了,兒時又進來的,他都掌握得一清二楚。
高山坡說:“土匪要金藏做什麼?金藏落在他們手裏,一定沒有好結果,我們要抓緊奪回來!”
“先別著急,霍山上的匪幫是一股不小的勢力,他們盜走金藏,肯定會有目的:田海分析道,“先要偵察清楚情況,然後再行動。”
崔琴眨巴幾下明亮的眼睛,問道:“金藏被他們搶走了,我們怎麼辦?”
“我們要盡快想辦法,將金藏奪回來。雖然隻是幾十卷,但不能讓一卷遺失。不要忘記了我們的任務,人在金藏在!”周和平說得斬釘截鐵,說完以後,他將目光投到了窗戶外邊。外麵的夜已經濃得蕩不開了,他向著霍山的方向望去,霍山早已經沒了輪廓,都被夜色給遮住,隻剩下無邊無際的黑暗。
水棲雲在房間裏聽滿囤彙報,突然瞥見他的手受了傷,還在流血,她馬上起身去抽屜裏取了藥水,抓著滿囤的手說:“坐下!”滿囤有些扭捏,說:“不要緊,水老板,就是一點皮外傷。”水棲雲輕輕吹著氣,倒了一些雲南白藥在傷口上麵,再拿一塊紗布包紮好,長出一口氣說:“這六指鞭出手可真夠狠的,差點沒傷著你的骨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