槍聲幾乎沒有了的時候,太陽也落了下去,殘餘霞光將整個霍山染了一層血氣,那紅光籠罩在山尖上,慢慢地變淡,明明太陽已經落山了,山巒上卻總感覺有一絲淡紅。劉貴帶著人下了山,向橫山一郎小心地報告,說上原先生失落的皮箱沒找到,打死了十多個土匪,土匪大部都被他們剿滅。橫山一郎聽完彙報,問道:“這次圍剿,有沒有碰到其他可疑人員,比如八路或者國民黨?”
劉貴賠著笑臉,肯定地說:“沒有,皇軍一到,土匪們嚇得都滿山跑,有皇軍的威名,八路和國民黨更是不敢露頭。”
橫山一郎上了摩托車,命令收隊。日軍馬上集合,有兩百人之多,呈兩列,登車準備離開。劉貴看到了人群當中的馬清遠,邁著八字步走過去,“哎喲老丈人您怎麼在這兒,受累了,秀秀還好吧?”
馬清遠一見是他,繞了彎說道:“劉貴,你不要小人得誌,造孽啊!”
“哼,我小人得誌。以前老子是癟三的時候,你瞧不起我,現在老子是皇軍的紅人了,你又說是小人得誌。你要是不答應將秀秀嫁給我,沒你的好日子過!”
馬清遠氣得直顫,用拐杖使勁地戳著地說:“你休想再打秀秀的主意,我已經給她找好了婆家。”
“哼,我看誰敢娶她。誰要是敢娶她,老子跟他沒完!”說完,劉貴跨上了一輛三輪摩托車,氣勢洶洶地走了。
月亮慢慢爬了上來,遠遠望去,瓦片上麵、柳樹枝頭似乎多了一層銀白,青石板街靜靜承接著月光,怕被風吹縹渺了似的。其實那月光織成的輕紗風也吹不走,腳也踩不碎,反而讓整條街上更顯安寧。
順子拉著蓉蓉進了柴房,蓉蓉有些羞澀,說道:“要是叫姑姑看見了,小心掌你的嘴。”
順子拉著蓉蓉的手,討好道:“隻要能和你在一起,掌嘴我也願意!”
“討厭,油嘴滑舌,叫我來到底做什麼?”
“不做什麼,就是想和你說說話,能聽見你說一句貼心話,我就不累了。”
“就是說說話嗎?”
“也不全是,這個送給你!”順子怕蓉蓉走,急中生智,從柴堆裏扯了一根狗尾巴草。
“什麼呀,狗尾巴草!”蓉蓉接了過來,轉動著看。
“你看呀,這個狗尾巴草好著哩。特別普通,別人開花的時候它也不爭,到了冬天還能看到它,我就像這棵狗尾巴草,可以一輩子守護你。"“哼,淨是花言巧語騙人的。姑姑都說了,男人沒有幾個好東“她說了?那是她不懂,沒有碰到好男人。蓉蓉,到時候你嫁給我,我們一起開個小飯店,過日子。”
“不行,那姑姑怎麼辦?我得跟著她!”
"要不然這樣,你嫁給了我以後,我們還是在客棧幫水老板打理,你想怎麼樣都行。”
“說得倒好……”蓉蓉嬌笑地瞟了他一眼。
水柄雲看樓下街道冷冷清清的,那淡淡的月光像鋪在冰麵上,讓她心裏有了一絲擔心。上原康夫倒是回來了,但始終不見周和平和李方正兄妹倆的影子,莫不是遇到了什麼困難?她坐立不安,推開門喊:“蓉蓉一”
蓉蓉在柴房聽到叫聲,馬上紅著臉跑了上來,小心說道:“姑姑,您叫我?”
“又死哪裏去了,成天看不到人影,是不是又和順子在一起呢?看我下次不打斷他的腿!”
“姑姑,您別怪他。”蓉蓉眼裏露出了心疼。
“你看你,還護著他。我問你,周老板、李方正他們是不是還沒有回來?”
“嗯,沒有回。”
“怎麼還沒有回呢?”水棲雲像是在自言自語。
蓉蓉第一次看到她這般模樣,小心應道:“我也不知道。再說,他們在這裏住店,回不回我們也管不著呀。”她心裏想,豈止是管不著,壓根兒就沒有關係。
水棲雲狠狠地看了她一眼,拿手在蓉蓉額頭上一點,“你這個小妮子,成天不知道操心,出去吧。”
蓉蓉知道她心裏不安寧,說道:“姑姑,我留下來陪陪你。”
“不用了,你該幹什麼幹什麼去,順子是不是還在下麵等著呢?你去吧。”
蓉蓉有種秘密被識破了的不好意思,吐了吐舌頭,她將門帶上,去了柴房,讓順子趕快回去,“別躲在柴房裏了,周老板和李方正沒回來,姑姑正煩著呢。”順子將狗尾巴草叼在嘴裏,晃了晃,說:“她煩什麼?別人回不回和我們沒關係呀,店照開,手照牽,心照樣在一起!”
“還在這兒滿嘴跑火車呢,姑姑是真的在擔心呢。”
“擔心什麼,那些人和咱們非親非故,莫非……”順子嘴一咧,嘿嘿笑了。
“快說啊!”蓉蓉拿手搖他的胳膊。
“莫非水老板對周老板有了意思?”
蓉蓉將他胳膊用力一甩,“滿腦子都沒有個正經,姑姑又不是擔心周老板一個人,還有李家兄妹呢!”
“哦……這……這就難說了。”
水棲雲客棧,上原康夫房裏還亮著燈。雖然剿完匪,但金藏沒找回來,他心裏多少覺得有點不痛快。對著月光,上原康夫鋪開宣紙,研墨握筆,寫起了書法。田村正二在一旁靜立,不敢打擾。不一會兒,字寫完了,乃是“趙城金藏”四個大字。上原康夫擱下筆,眼神烙在這四個字上,扭頭突然說道:“不對,國民黨兩人既然去了廣勝寺,應該會上霍山,難道金藏到了他們手上?”
田村正二快步走至桌前,隻見紙上墨跡未幹,月亮在上麵塗上了一層清輝,更顯墨跡濃重。他說道:“上原君怎麼斷定李氏兄妹去了廣勝寺?早知道這樣,就不該放他們出來,直接在獄裏麵要了李方正的性命!”
“你不明白,放他出來是一步棋。而我,在廣勝寺也有一步棋,要不然怎會知道李家兄妹去了廣勝寺。”
“哦,在廣勝寺也有我們的人?”
“是的,隻要廣勝寺一有消息,我都能及時知道。這就叫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裏之外。”
“上原君高明。現在被盜的金藏沒找回來,我們不如去包圍廣勝寺,將廣勝寺夷為平地,不信找不到金藏!”田村咬牙狠狠地說道。
“不可魯莽,會武力,隻是表麵上的征服,用腦力,就要深層次地滲透。你習武,可以打敗對手。你用腦,可以讓對手去打敗對手,這就是兩者的區別。”
“上原君說得極是,就怕下一步我們再不動手,連廣勝寺的金藏都會被人搶了去。”
“你放心,廣勝寺有我們內線,任何風吹草動都逃不脫我的眼睛。比方說今天,連水柄雲都去了廣勝寺。”
“水老板,她去廣勝寺做什麼?”
“田村先生,你過來看看我寫的字。”
“是!”田村正二躬腰說,“但是上原君,我看不明白。”
“看不明白不要緊,這是漢字,四個漢字,都是獨立的,但組合到一起就有了關係和意義,明白了嗎?”
田村正二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征詢似地說:“明白了,上原君的意思是水老板也和《趙城金藏》有關聯,是這個意思嗎?”上原康夫的眼神變得堅定,說道:“暫時還說不準,但是不排除有這個可能!”
“那我們怎麼辦,要不要將她抓起來,拷問毒打,不信她不招!”
上原康夫做了一個停的手勢,緩緩放手道:“先不急,等等看,我得把好多事情弄清楚。”
“上原君,我們下一步有什麼安排?”
“要盡快將文物運回國,免得出現其他枝節。”
“那這次金藏丟失就算了?”田村正二左右一搖脖子,哢哢直響,“我覺得必須找他們算賬,不能放過他們。”
上原康夫悠閑地吹一下墨跡,將字放下,道:“不可,小不忍則亂大謀,要沉得住氣,《趙城金藏》跑不了。”
這一夜,上原康夫屋內的燈光一直亮著。
第二天臨近中午,劉貴就匆忙來到客棧。水柄雲倚在二樓欄杆上,看著不遠處的街道,突然見劉貴過來了,腳下便開始移動。
“水美人在等我來呢,老遠就在迎著我。”劉貴站在廠麵,仰頭抹了一把他那四六分的頭發。
“呸!美得你,要是知道你來,老娘今天壓根兒就不該出來。”水棲雲一說完,下麵的食客都起了哄,哈哈直笑。
“你這話說得可太不講情分了,好長時間都沒見著,我心裏可想著你啊,今兒過來就是想看看你的,要不我請你喝兩盅?”
“不喝!”水柄雲沒心思陪他插科打諢,拂了拂手。
“哎喲,水老板恐怕是有了心事吧,沒心情還是怎麼的?”劉貴找張桌子坐了,昂頭說道3
“老娘心情本來是好好的,你這一來,就沒心情了。”
“水美人,向你打聽個事!”
“可別這麼說,劉隊長還有什麼不知道的事,中國人外國人的事都逃不脫你的耳目。”
“我問問你,你昨天去廣勝寺幹嗎了?”
水棲雲心裏一咯噔:他怎麼知道自己去了廣勝寺,難道廣勝寺裏也有他們的眼線?想到這,水柄雲心裏不禁咚咚直跳,“拜佛去了,老娘還想求得一子呢,你管得著嗎?”
四周哄堂大笑,傳來一陣叫好聲。劉貴給自己斟了一杯酒,說道:“不會是寺裏哪個老和尚的種吧?”
食客們快要笑翻了,紛紛往樓上看。水柄雲慢慢下了樓,說道:“一張臭嘴,還想不想吃飯了?”
“我可是真心問你,關心你啊水美人,你可得如實告訴我!”
“你這是在審犯人呢,哪裏是在關心老娘?昨天是我那死鬼的祭日,給他去還個願,這樣你滿意了吧。”
“滿意,還完願以後,水老板就可以放開手腳了。”劉貴夾起一塊牛肉,斜著眼直瞅。
“狗嘴裏吐不出象牙,好好喝吧!”
“聽說水老板店裏可以看到皮影戲,今天我想來看看。”劉貴停止了咀嚼,看著水棲雲。
“周老板到鄉下去了,還沒回來,你恐怕看不著了。”
“老子真夠背時的,忙了好長一段時間,想休息一下吧,杏花樓的姑娘也不在,皮影戲也看不成。”劉貴拍了一巴掌桌子,拿起筷子,另一隻手又抱住了腳丫。
水棲雲挨著劉貴坐了,往前傾了身子,說:“正好,我也有件事想問問劉隊長。”
“什麼事?”
“李方正到底是幹什麼的,皇軍怎麼給放出來了?”
“他是國……”劉貴將眼睛一瞪,“打聽這些幹什麼,好好開你的店。”
“我擔心他是八路啊,要是八路,我這店哪還開得下去?”
“他不是!你別問了。”劉貴揮了揮手。
“照說皇軍帶走的人很少有放出來的,我也是好奇,嗬嗬。”“招呼你的客人去,有什麼好奇的。”劉貴明顯不願意再說,端起酒杯仰脖倒了一口。
吃完飯,劉貴並沒有要走的意思,又要上了一壺茶,坐定了。水棲雲私下吩咐,讓]噴子去問問,是怎麼個情況。乘著續茶水的時候,順子問道:“爺,等人呢?”
劉貴眼一翻,將酒杯重重往桌上一鐓,“怎麼,不歡迎還是要清場?打攬了爺的雅興,老子叫你這客棧開不成!”
“您別發火,您這有身份有地位的,跟我發火不值。再說了,您要把我這店掀了,讓上原先生住哪裏去啊?”
“嘿,你他媽又拿他來壓我是吧?跟你說明白的,老子今天不怕啦,你把誰搬出來都不行!”
順子賠著笑,“行行,爺消消氣,慢慢喝,一會兒再給您續上。”
跑上去和水柄雲一說,水柄雲在琢磨,劉貴今天來的目的很明顯,又是問這又是問那的,根本就不是奔著喝酒來了。他敢說不怕上原康夫,不合乎常理。水柄雲腦袋一轉,上原康夫一大早出去了,這事難道是上原康夫指使的?想到這裏,水棲雲在房裏坐了下來,看劉貴到底在等什麼。
快下午的時候,李方正和李潔茹不聲不響地回來了,剛走進客棧門口,就被劉貴喊住了,“等一下!"李方正停住了步子,並不轉身,“劉隊長,不知有什麼事?”“你們兩個,這是去了哪裏?說說看!”劉貴拿筷子輕輕敲擊榆木桌,桌上的紋路吃透了油水,讓年輪顯得更加光滑清晰,像一麵銅鏡。
“我們去了一趟廣勝寺,然後又去了洪洞,為認親祭祖做準備。”
尚0
“你們過來,我看看!”劉貴拿起筷子,往回勾了勾,見李方正站著沒動,拍桌跳了起來,“怎麼著,還想進去一次是嗎?”
李潔茹說道:“劉隊長你先別發火,你到底要看什麼呀?”劉貴嘴角露出一絲神秘的笑,先朝李潔茹露出的脖頸處看了一眼,說道:“你過來就知道了,快點,可別非得讓兄弟們動手!”兩人不情願地走到桌旁,剛剛止步,劉貴一把揪住李潔茹的手翻過來看,“嘿,這麼細皮嫩肉的手,在哪裏弄破的?”李潔茹白嫩的手上被劃開了一道道細小的口子,像在一塊白麵上劃上的刀口,上麵還染上了一些淡綠的顏色。
“你弄疼我了!”李潔茹掙紮著喊。
劉貴將她的手重電拋下,又攥起李方正的手看,還是一樣,手上也是傷痕累累。
“怎麼回事啊?解釋解釋,要解釋好了放你們上去,要不然可就有得一說。”
水棲雲在樓上不動聲色地看,她明白了,日本人懷疑李家兄妹上了霍山,奪得了金藏。隻看手上有沒有草木劃傷的痕跡,就一清二楚了一這個主意劉貴未必想得出來,看樣子他是受人指使的。
“我們到洪洞大槐樹時,見大槐樹好生粗壯繁茂,花朵也正在盛開,便采摘了些,不承想傷到了手。”李方正站得筆直,不慌不忙地冋答。
劉貴眼神上下看了看,頗有意味地點頭,“行,老子知道了,你們回去吧。”
水棲雲擔心起來,原來劉貴坐在這裏一直不走,是在等他們冋來!要是周老板上了霍山,待會兒回來,一定會被他們發覺,怎麼辦?無數個問號在她腦子裏盤旋,還沒想好,周和平就出現在了貢院大街上……
水棲雲噔噔噔快步下樓,鎮定了一下情緒,扭著腰身說:“劉隊長,一下午你也累了,過來我請你喝杯龍井茶。”
“喲,坐了一下午也不見人答理我啊,現在怎麼想到請我喝茶了?”劉貴坐著不動。
水柄雲將倒好的茶端過去,遞到劉貴麵前。
“走開!”劉貴甩手打翻了茶杯,“你是看著誰有用,就把屁股往誰身上蹭!”
蓉蓉急了,生氣地說:“不許你汙辱姑姑!”
“哼,你也幫著她說話,是她的私生女吧?”
一句話噎得蓉蓉直想掉眼淚,愣怔在那裏說不出話來。水柄雲見來軟的不行,冷了臉說:“劉貴,你在這裏名義上是來喝茶,實質上卻是來鬧事。你把這店門口一堵,挨個盤查,到時你拍拍屁股走了,我這店還開不開?”她朝四周作了一揖,說:“各位對不住了,與其這樣,還不如我這客棧先閉店,各位請回吧。”
“你敢!你要是敢閉店,別怪我告你私通八路!”劉貴站了起來,一腳踩在凳子上。
“蓉蓉,叫順子拿門板,閉店,所有客人都不接待!”
“你給我一邊兒去!”劉貴一手拽住了順子,見水棲雲正在趕客人出門,推了她一把,“誰要是敢走,就是私通八路,老子跟他沒^”
尤。
劉貴一推,水棲雲就勢倒在了地上,急得蓉蓉大叫:“劉隊長打人啦,快來救姑姑!”
滿囤聽到叫聲,一下從廚房裏衝了出來,抓住一個保安隊員就拋在了地上。劉貴提槍要射,滿囤一個箭步撲過來,菜刀架在了劉貴脖子上,“都別動,再動我砍了你!”
保安隊員們傻了眼,不知所措地站在那裏。水棲雲扶著蓉蓉站了起來,揉了揉胯說:“劉隊長,你可是六親不認啦,我過去待你不薄,何必鬧翻了臉呢。”
劉貴惡狠狠地說:“你這婊子,還不快讓他給我滾開!”
“劉隊長,我要是讓滿囤一刀砍了你,能咋樣呢?”
“我告訴橫山太君,說你私通八路,把你的客棧一把火燒了!”
“好好,那我就先把你剁成肉泥,你到閻王府裏去跟橫山太君告狀吧。”
水棲雲轉頭不緊不慢地問滿囤:“滿囤,你怕死嗎?不怕死,就把他給我剁了。”
滿囤想都不想,說:“水老板我聽你的,你說剁他,我就剁,我滿囤跟隨水老板五六年了,你讓我死我就死!”
水棲雲盯著劉貴的脖子看,說:“聽見了嗎,劉隊長?你對我無情,有人對我忠心。滿囤,你對我的情意,我領了,我會好好料理你的後事。”
滿囤刀往後撤,正在運力,果真要劈。劉貴知道,弄不好命真就丟了,滿囤這愣頭青可啥事都幹得出來,劉貴臉上白一陣紅一陣地叫道:“別……別,水老板,我也是公事公辦,你對我的好,我哪能忘了……”
水柄雲眼睛瞟了外麵貢院大街,說道:“想起我對你的好處了?日本人沒來的時候,你吃喝嫖賭,親爹親娘都不管你了,我對你咋樣?”
“記得記得,我借了水老板不少錢。”
“錢算個什麼東西?我是覺得在咱們趙城,你還算個人物,有朝一日混出頭來,也好照應我一下。哎,日本人來了,你一夜走紅,鼻子就翹1:天了,這麼點麵子你都不給我。你不是不知道,我水棲雲無爹無娘,無牽無掛,撒了潑,掉腦袋的事都敢做!”
劉貴真的害怕了,不住地點頭,“是是,水老板教訓得是。”“行,那我就放了你。滿囤放了他,讓他趕快走!”
劉貴從滿囤刀口下走了出來,晃了晃脖子,說:“水老板,這次我就給你個麵子,兄弟們,撤!”
水棲雲本來是想拖住劉貴,好讓周和平有個緩和的餘地,或者轉身避一下風頭。但誰知日軍沒有得到金藏,滿城在搞掃蕩,牽著狼狗,吹著哨子,街上警報聲響個不停。周和平看到客棧圍了不少人,本已轉身朝後走的,但後麵有一大隊日本兵,把他逼得沒了辦法,他隻能繼續往前。
水棲雲剛把劉貴放開,就看到周和平進門了,水棲雲腦袋裏嗡的一聲^劉貴鬧了個沒趣,本來準備走,他的任務也算完成了,已經知道李家兩兄妹去了霍山,但見到周和平大箱小包地回來了,又定住了身子,“看來老子今天有皮影戲看了,站住,去哪了?”
“報告劉隊長,去鄉下給鄉親們演出了。”
“哪個鄉下,老子可要派人去查!”劉貴瞪著眼說道。
“劉隊長可以去查,我們去的是侯村,當地的鄉親們都看了我們的演出。”
“把手伸出來我看看!”
水棲雲頭往前探了半截,嗓子眼都快跳了出來。要是能提前告訴他們就好了,還能做個防備,現在什麼都晚了,她都不敢往下看。
三個人都將手伸了出來,他們三個人手皮老糙,看著雖然沒有李家兄妹兩人明顯,但也滿是裂痕口子。劉貴一個個捉了仔細看,邊看邊說:“上山了吧,還進了山洞,跑得太急,是不是樹枝草皮劃的?”
周和平嘿嘿笑了,“看劉隊長說的,上山做什麼?也沒有鄉親看演出,我們隻往村裏跑。”
劉貴高聲叫道:“行了,可算找到你們了,你們要是不能給老子說出原因,你們今天就要倒大黴。說,手上怎麼弄的?”
“劉隊長,你看。”周和平不慌不忙地彎腰,從木箱子裏取出皮影道具,“成天拿著這竹蔑轉、打、搖、捏,手不成這樣才怪呢!隊長你可以試試看。”
劉貴接過試了試,果真毛毛糙糙的,說道:“行,這口子倒還真像它劃的,上去吧,待會兒晚上給我表演一場。”他心裏想,李家兄妹去了霍山是板上釘釘的事,反正跟上原康夫有了交代。
“好說,隻要劉隊長愛看,隨時可以給你演。"水棲雲鬆了一口氣,輕輕按著胸門,一顆心總算安穩下來。但她隻是淡淡地打招呼,“周老板去鄉下回來了?一路辛苦!”
周和平笑著說:“還好,多謝水老板關心!”
“蓉蓉,去給幾位打點熱水。”
劉貴說要看皮影戲,一直沒走,直到上原康夫從外麵回來,他還穩穩地坐在那裏。外麵的天已經快黑了,周和平已經在搭戲台子,將白帆布往紅柱子上綁,圍了不少人看。劉貴這才一溜煙地跑到上原康夫房裏,說道:“上原先生,李家兩兄妹回來了,按您說的檢查了,上原先生您高明,看來這兩個人真就去了霍山。”
田村正二一聽說兩人去了霍山,騰地一下站起,“我去將他們抓過來,問金藏被他們藏到了哪裏。”
“不用去了,”上原康夫將目光挪向外麵,眼鏡片亮光一閃,淡淡說道,“他們已經和袁文耀聯係過了,國民黨也沒有得到金藏。”“金藏去了哪裏?這兩人不說老實話?”田村正二急急問道。
“金藏去哪裏暫時還不得而知,但這兩人說的話應該是真的,他們相信袁文耀。”
“我打死了幾十人,風風火火帶領兄弟們趕上山,連個人影兒都沒看到。真是奇怪,他們是仆麼時候摸上山的?”
“看來我們慢了一步!剛才叫你問水棲雲,她是怎麼說的?”“嘿,看我這記性!”劉貴跳起來一拍腦袋,“差點都忘了給您彙報,水棲雲說她去廣勝寺給她死去的男人還願了,說起來,她和廣勝寺的住持了明交情還算不錯。”
“哦,是嗎?”上原康夫正了正領帶,雙目如鷹眼。
“這個還真不好說,我感覺她吧,是個直腸子,估計是思春了。但是應該和八路沾不上邊,您說呢?”劉貴躬著身,拿眼瞟對方。
“看一個人,就要看本質。我表麵上看像是一個中國人,但本質是日本人。這客棧的其他人看我是一個日本文化人,但我本質上是什麼?你說說看。”上原康夫輕輕摘下眼鏡,一字一板地看著劉貴說。
“上原先生的意思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鬥量!”
上原康夫陰沉一笑,說道:“將文物運走這件事,你要按我說的去辦,要給我辦好了,知道嗎?”
“您放心,為您和皇軍效命,我劉貴在所不辭,您就是我的老師,皇軍就是我的再生父母。外麵戲班子我已經請好了,一會兒給您演一場,您去看看!”
上原康夫探了身張望,“哦,周老板的皮影戲,這兩天沒見到他們:
“剛才我盤問了,他們到鄉下侯村演出去了。”
上原康夫臉上浮現不放心的神色,招手讓田村正二過來,說:“待會兒,你去他們房間看看。”
李方正和李潔茹被劉貴盤問後,回到屋內,李潔節覺得溪曉。別看李潔茹年歲小,心眼兒卻不少。她說:“劉貴為什麼會單單查我們,他們知道我們去了霍山,難道還知道我們的身份?”李潔茹覺得,袁文耀把李方正放了,總得有個理由,他不可能無緣無故地就將李方正放出來。萬一日本人知道了他們是國民黨,再將李方正放出來……李潔茹不禁倒吸一口涼氣。這麼反過來一推斷,日本人知道他們上廣勝寺和霍山當然是易如反掌。李潔茹將她的推斷說了,但是李方正不相信袁文耀會那麼做,他堅信袁文耀是自己人,不可能出賣他們。
李潔茹兩眼如冰,一甩頭,將束著的頭發散開了,說:“你別忘了,他在日本人的手底下幹活,在那種環境,他極有可能反水,你我可別被他蒙騙了。”
“你別說了,像你這麼多疑,我們什麼事也幹不成。照你這麼說,他不是在幫我們,反倒是在害我們,那他何不將我們幾人抓了才好。倒是周老板那幾個人,值得我們去用心觀察。”
“你不說我也知道,他們幾個人也是有來頭的。我想知道,你和袁文耀的接頭地點在哪裏。”
“這個我不能告訴你。”李方正回答得毫不猶豫。
“為什麼?我也是特情處的高級情報員,你這麼獨自行動的後果是什麼,知道嗎?”
李方正迎著她的視線,說:“我知道,我不告訴你就是在保護你,請你理解。”
“你……好,我要提醒你一點,再和袁文耀接頭時,不要什麼都說,你自己要把握分寸!”
天剛黑,皮影戲就演了起來。水棲雲客棧的天井當中燈火通明,飛蛾往亮光處使勁撲騰,鑼鼓聲一響,人們都伸長了脖子,隨著那塊幕布喜怒哀樂,鼓掌叫好。
自從上次金藏失竊以後,滿囤一步都不敢離開客棧,外麵再熱鬧,他也不去瞅一眼,盡心盡力地看好客棧。滿囤正在走廊巡查,突然聽見周和平房裏有聲響,馬上停下了腳步,再一看門鎖,垂下來耷拉著。他想都沒想,一把撞開門,大吼一聲:“幹什麼的?”田村正二蒙著臉,穿一身黑衣,腳上還打著綁腿。滿囤一吼,他愣怔了一下,本來正準備揭開床單,手一揮,將床單撩在了滿圍身上。滿囤一把將床單打落下來,背靠著門一堵,說道:“想走,我看你往哪裏逃!”
田村正二眨了眨眼,手腕往下一翻,多了一把刀子,直直向滿囤刺過來,想叫滿囤躲開,把門讓出來。滿囤雖然看到對方有刀,但並不害怕,身子往右側一閃的同時,右手一下就將門帶上了。田村正二本想奪門而逃,不想門被關上,他停頓一下,隻得再去拉門。就這一下,滿網側身抓住了對手肩膀,往懷裏猛地一拉,門雖然開了,但田村正二又被拽回了屋裏。田村正二肩膀被震得發麻,惱羞成怒,揮手連刺三刀,都被滿囤閃了過去。隻見滿囤一個大閃身,回步躲閃的同時,起腳一踢,正好將田村正二的刀踢落,飛刀狠狠地紮在門板上,發出嗡的震顫聲。
外麵的鑼鼓聲越來越緊湊,似乎是在喝彩。屋裏的打鬥也越來越激烈,滿囤將田村正二手中的飛刀踢落,暗吼一聲,右手成爪,直奔田村正二麵門,想扯掉他的蒙麵巾。田村正二一個矮身,鑽到了滿囤胳膊底下,右腳突然淩空後踢,腳板直奔滿囤額頭。滿囤一掌拍下,右臂順勢一夾,想勾住對手脖頸,哪知田村正二借力已經伏地前躥好幾米,一個滾身,就到了門前。滿鬮哪裏肯讓他逃脫,見田村正二還在地上,他猛地躍起朝田村正二一撲。田村正二沒見過這架勢,純粹是不要命的打法,他想滾躲,右邊是門楣,就卡住了,隻得往左邊,空隙雖然大,但又回到了崖內。田村正二急於脫身,猛地從地上挺身而起,兩眼露了凶光,他一拳直奔滿囤咽喉。滿囤馬上右手換掌,擋在了麵前,手順著拳頭再往前一探,狠狠捏住了對手的手腕。田村正二一驚,猛用力往冋收,卻收不動,起腿便踢。滿網握腕將他往前一拉,田村正二重心不穩,腿沒過腰,就被拉得一個趔趄。滿囤正想上前,隻見對手往懷裏一摸,滿囤恐怕有詐,隻待看個究竟。就見田村正二揚手往地上一摔,一陣煙霧彌漫開來,頓時看不清人影。滿囤不由得閉了眼睛,趕緊往門邊靠,然後聽到走廊傳來腳步聲。滿囤看不清屋內,但已明白,對手已經鑽出了門。馬上棄了門口,急急到了走廊,卻隻看到一個背影,滿囤已來不及追趕,便大喊抓賊。周圍太過嘈雜,喊了幾聲才有人反應過來,下麵聲響慢慢小了,紛紛抬頭往樓上看。
滿囤喊時,田村正二已從樓上跳到天井裏頭,人群突然騷動,紛紛逃竄。周和平停止了皮影戲,看到一個蒙麵人從樓上縱身跳下,他站在幕布後麵不動聲色地觀察。高山坡放5道具,不由分說便要追。周和平一把拉住他,說道:“慢著!”
“萬一賊去了我們房間怎麼辦,為什麼不管?”
周和平說道:“不要顯露身份,即使去了我們房間,也沒有他們想要的東西。”
高山坡點了點頭,鎮定下來。再看外麵,亂作一團,蒙麵人已經越過人群,到了街上,四周圍了不少看熱鬧的人,指指點點。滿囤跟在水棲雲後麵彙報,像一個受了委屈的孩子。水棲雲迎著周和平視線,款款走到皮影戲台前,說:“周老板對不住了,剛才有竊賊進來,到了你的房間,你趕快上去看看有沒有什麼東西丟失。”果然進了自己房間,周和平心裏還是翮滾了一下,回身道:“崔琴和高山坡上去,看丟沒丟什麼東西。”
崔琴不願意上去,嘟了嘴說:“行,那就不打擾你們了。”隨了高山坡,頭也不回地走了。
水棲雲看著崔琴消失,嘴往上一挑,更顯嬌媚,說道:“也不知道賊人是不是驚記了什麼東西,周老板可得小心才好。”
周和平哈哈笑了,兩手一攤,說:“我能有什麼東西,隻為了混個溫飽才出來走江湖,賊人定是慌不擇路,誤闖了房間。”
“說不定賊人惦記的不是錢財,還有其他好東西呢?”上原康夫走了過來,扶著眼鏡,陰陰地說。
“哈哈,上原先生真會說笑,我哪裏還有其他好東西,要說好東西,全部家當就是這副皮影道具了。”
上原康夫來了個倒打一耙,故意打量了四周,說道:“水老板,你這客棧好像不怎麼安全,賊人倒是不少,不知是怎麼回事?”水棲雲說:“俗話說得好,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也不知道這些賊惱記的是什麼。我看周老板,你這皮影戲以後恐怕不能在店裏演了,每演一次就有事端。”
周和平躬了身,說:“不能在店裏演,就隻能下鄉,全憑水老板安排。”
上原康夫有了一絲淺笑,看似不經意地問道:“據我所知,皮影戲隻有晚上才能演,不知道周老板下鄉了,白天的時間怎麼打發?”
“白天我們演京劇,晚上演皮影戲,為了混口飯,一會兒也不敢耽誤啊。”
“哦!看樣子,幹你們這行也不容易。”
“是啊,要不然有幾個人願意往那鄉下跑,還不是生活逼迫。”水棲雲往遠處看一眼,打算走的模樣,突然又返身,“上原先生,田村正二先生不是一直和您在一起嗎,怎麼今兒個不見來看皮影戲?”
上原康夫麵不改色,“他是一個粗人,對這個不感興趣,就隻崇尚武藝,想必是習武去了。”
“哦。”水棲雲點了點頭,不經意地看了周和平一眼。周和平似乎領悟了水棲雲的眼神,微笑了一下。
霍山上的土匪被日軍打散以後,沒用多長時間就又聚攏在了一起。兄弟損失,金藏也弄丟了,六指鞭胸口裏揣了一個火把,燒得難受。要說遭此打擊,他最恨的當然是龍遊山和八路,其次才是小曰本。他心裏頭實在咽不下這口窩囊氣,他便把幾個兄弟招集到一起商議。
六指鞭重新尋了一處山頭,找了一個人字形的山洞棲身,這個山洞稍顯黑暗,傍晚就得打著火把,鬆子燒得劈啪直響。六指鞭將他的黑皮鞭往石桌上一拍,說:“兄弟們,這口惡氣我六指鞭必須得出。混了這麼長時間,從沒有人敢從我們手上搶東西,現在動了我的山頭,兄弟們說該怎麼辦?”
趙三老鼠眼睜得像綠豆,說:“大當家的你先歇歇火,龍遊山和八路攪和到了一起,兄弟們饒不了他,我有段時間沒下手了,要不然我們再想個辦法從他們手裏偷出來?”
“偷個屁!你知道他們將金藏放在了哪裏?”
火光將馬牛角的太陽穴照得燃燒了起來,馬牛角臉上冒油,抖了抖山羊胡子說:“再想用偷,恐怕不可取了,日本人已經丟了一次金藏,八路肯定會引以為戒,隻怕很難得手。”
“找不回金藏,老子也要和龍遊山他們大幹一場,以前我們是井水不犯河水。但是現在,龍遊山先下的手,就別怪我不講江湖道義,老子要不報這個仇,以後還怎麼混!”一股山風吹進了洞,將火光一虛晃,影子像要倒了下來。瞬間,火光又穩定了,把六指鞭臉上的坑坑窪窪照得猙獰畢現。
“我明白大當家的意思!”馬牛角說,“現在單憑我們的力量還可以與遊擊隊打場惡仗,主要的是我們已經惹惱了日本人,日本人也想收拾我們。如果再挑起和八路的矛盾,事情就很難辦了!”“怎麼,那你的意思是這口惡氣不出了,屙了半截屎再坐回去,就憋著?”
“不是這個意思,我知道大當家的現在已經不在乎金藏是否能得到,就想著報仇,但要是有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豈不是更好?”馬牛角似乎摸透了六指鞭的心思。雖然說金藏丟了,六指鞭心疼,但更心疼的是他的麵子。他不能讓龍遊山搶了威風,這傳出去還不被道上的人笑話?
趙三迫不及待地說:“二當家的,你就趕快說吧,有啥好法子能治得了他們?”
六指鞭也是一臉急切,揮手道:“別打岔,聽二當家說。”
“大當家應該還記得,國民黨代表李氏兄妹說的話,他們願意出重金收購這些金藏。大當家本意是想賣給德國人,如果我們能搞到金藏,賣給誰不是賣?有了錢,我們這山頭就更穩了。所以,我們必須和國民黨合作,能搞到金藏就賣給國民黨,同時,和國民黨共同對付八路。”
趙三說:“國民黨能幫忙我們對付八路遊擊隊嗎?”
“別忘了,他們都是奔著金藏來的,他這不是幫我們,而是幫自己。誰占盡了天時地利人和,誰就能得到金藏。看似隻是一部金藏,其實這是一場鬥爭。”馬牛角撚著山羊胡,慢悠悠地說。
“二當家可真有你的,老子要是搞到了金藏,還愁出不了手?現在不單是那些散落的金藏,老子要把整部弄到手。有句話說得好,叫什麼……對,坐在山裏看他們去鬥!”
“大當家說得對,就是坐山觀虎鬥。”
“馬上就幹,盡快去和國民黨取得聯係,趙三你不是認得李家兩兄妹嗎,趕快下山和他們取得聯係,把意思轉達到,看他們是個什麼態度!”六指鞭吩咐道。
“是,我這就下山進城。”
馬牛角提醒說:“這件事一定要做得保密,不能太過張揚。還有,趙三你不能再去水棲雲客棧了,你要進去,肯定會打草驚蛇,要收斂點。”
“大當家二當家放心,渾水摸魚是我的強項,保證完成任務,過兩天我給大當家捎點上好的煙土上來。”
“哈哈,好兄弟。”
水棲雲站在客棧門口,打量進進出出的人,她的眼裏有時盛滿了優鬱,有時又清澈見底。滿囤跑步出來,他用的是腳後跟著地,把地板跺得山響,嘴裏一直大叫:“水老板,水老板……”
水棲雲嚇了一跳,回頭看見上原康夫正從樓上下來,不容滿囤張嘴說話,就打了他一個嘴巴,“嚇了我一跳,告訴你不要高聲高氣的,就是不改,什麼事情這麼焦急,火燒眉毛了?”
滿囤捂了臉,小聲說:“不是。”
“有什麼事快說!”
滿囤靠近了水棲雲,像綿羊似地說:“水老板,客桟總是鬧賊,我是不是把刀磨快點,再有人敢來就砍了他?”
“這是自然,還用得著說,趕快滾。”
上原康夫走近了,抖了抖呢子風衣,說:“看來水老板一大早心情就不是很好,又在調教夥計呢!”
“本來心情是不好的,見到彬彬有禮的上原先生,心情自然好了。”
“哈哈,水老板真會說話。看到周老板了嗎,是不是演出去了?”
“那我就不知道了。”水棲雲百無聊賴打了個哈欠,說,“成天都是皮影戲的,紮在皮影堆裏,把人都變成個木偶了,管他做什麼。"上原康夫深諳世故地笑了,說:“水老板說這番話怎麼像個小姑娘似的!說你笨吧,你比誰都聰明,說你聰明,又比誰都笨。要是周老板是木偶的話,嘿嘿,這世上就沒有機靈人了。”
“他還機靈?呆頭呆腦的,算了,不說他了!”
“是他不識風月,不懂水老板對他的好意。”
“瞎說,我對誰都有好意!”
上原康夫看樣子在關注周和平的去向,他打聽不到周和平的細節,便要了一碗豆腐腦,和田村正二坐在一角漫不經心地喝著。
正是上座的時候,周和平-行從樓上下來了,挑著箱子準備出門。水棲雲在給客人斟酒,她放下手裏的酒壺,迎上去問:“周老板這又是打算去哪裏演出啊,怎麼不像往日那麼早。”
周和平將擔子放下,客氣地說:“日本人四處掃蕩,今天不出遠門了,就在這貢院大街上演出,水老板要是有時間,就來捧個場。”其實,他是借著演出的機會,去和城西的王紳士接頭,看他那裏有沒有消息,以便做好下一步的準備。
上原康夫坐在不遠處,和周和平點了一下頭,算是招呼。
“哦,店裏活計忙,恐怕去不了,但願周老板今兒個叫好又叫座“多謝水老板的口彩!”
“周老板還沒吃飯吧,不帶點幹糧蔥花餅什麼的?順子一”水棲雲冋身便叫,“給周老板包點蔥花餅,來點牛肉幹。”
周和平表示感謝,說:“不用了,待會兒在外麵簡單吃點就行。”
“那怎麼行呢,外麵吃的怎能讓人放心,也不幹淨,吃了生病!”
坐在不遠處的上原康夫不聲不響地在觀察,起身笑了說:“周老板趕快接下吧,多幸福呀,有人疼了。”
水棲雲神態又變了,拉下臉道:“胡說,你當這是不要銀子的啊,白送我可送不起。”
“這……那還是謝謝水老板了!”周和平噎了一下,拱手準備出門。
崔琴一聽說要銀子,反而還覺得開心了,幫腔道:“水老板不愧是做生意的,記在我們房錢上,一起算給你。”
水棲雲輕哼一聲,並不回話,扭頭招呼其他客人去了。上原康夫見周和平出了門,一會兒街上盡頭處傳來了鑼鼓聲,這才和田村正二坐了一輛黃包車出門。
周和平一行人,在街上圈了一塊地,搭場預熱,他準備乘這段時間去和王紳士接頭。崔琴放心不下周和平一個人去找王紳士,說日本人正在搞大掃蕩,還是兩個人一起去有個照應。田海也表示讚同,便決意讓髙山坡一起去,由他和崔琴在這邊張羅。周和平隻得點頭同意,穿過圍成牆的人群,和高山坡一路朝王紳士家走去。
王紳士的住處,雖不及馬清遠家高牆闊院,但也是一間小四合院,別有一番情趣。院牆有近兩米高,大門上貼的是木板年畫,裏頭是一條幽靜的磚路,左右兩旁栽了桃花,沿路是對稱的耳房,主廳正對大門,掛滿了詩書畫藝作品。王紳士正在井口提水,突然聽到院內有一絲輕微的聲響,他扭頭朝院子裏看去,見一個人肩背雙刀,穿著一件夜行衣,兩翼像燕子一樣張開,翩翩落在了院中,然後摸到了窗戶旁邊。
人!”
蒙麵人突然站起,他身形高大,並不躲閃,一把抓住木棍,說31:“別喊,自己人!”
“你是來幹什麼的?”
“送信的,給你!”蒙麵人說完將一個紙團塞到了王紳士懷裏,縱身一躍,跳出了院牆。王紳士追出去看,已不見蹤影。
王紳士剛把門關上,敲門聲再次響起,他心裏一驚,透過觀察孔一看,發現是周和平正站在門外左右觀望,趕緊請了兩人進來。
到正廳坐定,王紳士讓管家去門口望風,說道:“兩位剛才來的時候,遇到一個黑衣人沒有?”
周和平頓覺納悶,說:“沒有,怎麼啦?”
“你看一”王紳士拿出了剛才蒙麵人送來的信說,“這是蒙麵人剛剛送來的,說住在水棲雲客棧的李氏兄妹是國民黨,務必讓我們留意。看來,這個蒙麵人是我們的上級。”自從聯絡員老丁犧牲後,上級就再也沒有安排人來送信了。想不到這次突然出現,就連王紳士也沒有做好準備。
髙山坡說:“你這麼肯定他就是我們上級?要是假的呢,不把我們都騙了?!”
“不可能是假的,自從老丁犧牲後,我們就和上級斷了聯絡,近一個月以來,這是上級第一次主動和我們聯係。”異常沉穩的王紳士也掩飾不住激動,“你來看,這封信上有燕子圖案,以前從老丁手上轉過來的信函也有這個圖案丨”
高山坡還是不肯相信,撇了撇嘴說:“這個燕子誰不會畫,要是別人畫的呢?”
“是的,你說的沒錯!”王紳士並不著急,“但是這個燕子是一筆畫成,常人很難模仿。”
周和平仔細端詳著那隻燕子,作淩空起伏狀,燕子本來是種溫和的動物,卻畫得別有一番氣勢,輕逸中帶出了一點灑脫。他點了點頭,說:“從提供的情報內容和王紳士的判斷來看,這是自己人應該是沒有錯的。高山坡你有疑慮值得肯定,作為一個偵察人員,有多方麵的疑慮是對的。”
髙山坡得了表揚很是高興,咧開厚嘴唇說:“我們到趙城十幾天了,你們上級在哪裏?作為趙城地下黨的負責人,連個麵都不敢露,膽子真是太小了。”
王紳士突然變得非常嚴肅,說:“高山坡同誌,你這話說得可不對,這不是在戰場上跟鬼子正麵拚殺,地下丁作有地下工作的特點。當前趙城的地下黨聯絡點,大都遭到了敵人破壞,能夠保留下來的,非常不容易,也非常重要,必須小心謹慎,尤其是我們地下黨的負責人,要是暴露了身份,就會付出太多的犧牲,使當地的革命工作陷人被動。”
周和平也表示擔憂,說道:“地下黨的負責人這麼做,是有長遠考慮的,我們理解。”
“是啊!奪取金藏是很重要,但你們要知道,並不是奪取了金藏後,我們的地下工作就結束了。我們還有很多事情要做,甚至還有很多比奪金藏更重要的任務等待我們去完成,革命不徹底成功,我們就要堅持地下鬥爭,請你們理解。”
高山坡還是表示不滿,說:“我就是喜歡直來直去,不喜歡遮遮掩掩!”
“你……”王紳士歎了一口氣。
“王紳十你別生氣,高山坡他年輕性子急。”周和平轉頭批評道,“剛剛表揚完你,說起話來怎麼又是沒深沒淺的?我們偵察工作就得粗中有細,哪能都是直來直去!”
王紳士說:“其實,即使我們的上級就在我們身邊,他也不會跟我們正麵接觸。這不是對我們不信任,而是我們的嚴格規定,是敵後鬥爭的特點,也是從血的教訓中換來的經驗。”
髙山坡瞪大眼睛,“好像……你不會是上級吧?”
王紳士笑了,“我當然不是,不管誰是上級,重要的是我們地下黨和八路軍能夠很好地配合起來,完成組織交給的任務。你說呢?”
高山坡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嗯,是的。”
周和平盯著那封信,看了又看,說道:“其實我早就注意到李氏兄妹了,現在知道他們是國民黨,想必也是為了《趙城金藏》來的。”
高山坡說:“早就看他們不是什麼好人了,我們得先卞手,趕走他們,我們就能得到金藏了。”
王紳士循循善誘,笑了說:“你想得太簡單,他們走了,還有日本人呢,還有土匪,我們要是把他們趕走,就暴露了自己的身份,你說這樣做劃不劃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