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馬清遠悶頭琢磨了兩天,突然把鍾氏和秀秀喊到自己身邊。他說:“我琢磨著棲雲的話有道理,這個時候應該出去躲避一下。”秀秀畢竟有些不舍,怔了一下,說:“爹,我們去哪裏?幾時回來?”
馬清遠說:“我已經在洪洞鄉下安排了地方,去了那裏,先躲避些時日,等局勢鬆動了,我們再回來,事不宜遲,馬上收拾一下,準備出城吧。”
鍾氏和馬清遠對望了一眼,歎口氣,說道:“唉,造孽啊!”馬清遠搖了搖頭,身子更顯得狗僂了許多,拐杖在青石板上敲出孤寂而落寞的聲音。
此時,李方正已經摸到了馬宅院牆外。他和李潔茹一直潛伏在城裏一家偏僻的客棧。秀秀的純真,讓他難以忘懷,他竟然不顧危險大白天就潛人了秀秀的閨房外。他在窗外輕聲叫道:“秀秀,秀秀!”
秀秀怔了一下,以為是在做夢,卻聽到耳邊聲音不斷地響起。她一個雀躍跑到了門邊,趕忙將李方正迎了進來,一頭撲在他的懷裏。
“方正哥哥,你可來了,我還以為見不到你了!”
“傻丫頭,看你說的是什麼話。”李方正輕輕撫摸著她的頭發,把秀秀抱得緊緊的。
“我爹讓我們出去躲躲,我沒有見到你,不想走。”秀秀眼淚流了下來。
在臥室收拾細軟的馬清遠夫婦聽到外麵有些動靜,正準備出門看個究竟。門突然被人推開了。看見來人,馬清遠連連後退,嚇得靠在了立櫃上麵,驚道:“你……你想幹什麼?”
李潔茹一直監視著李方正的一舉一動,也跟著李方正潛入馬家大院內,眼見李方正去了秀秀閨房,她憋了一肚子火氣。她覺得李方正太兒女情長了,再不對馬清遠下手,就被別人搶了先。於是她直奔馬清遠的客廳,把短刀擱在了馬淸遠脖子上,說:“你應該知道我想要的是什麼。”
鍾氏嚇得連連求饒,“潔茹,他好歹是你的叔叔啊,和你父親是故交,不看僧麵看佛麵,你不要傷害他啊。”
“哼!你還真相信了?莫說不是和我父親是故交,就算是,誰要擋了我的路,我也不會放過他!”
馬清遠往回縮了脖子,不相信地問道:“什麼,你們是冒充的?”
“哼哼,現在才知道!這點手段都沒有,還怎麼為黨國效力!你要不想活命可以,但是李方正巳經進了秀秀的屋子,你們總要想想秀秀的死活吧?”
聽李潔茹這麼說,馬清遠不顧一切地往外衝,“你說什麼,你們要把秀秀怎麼樣?”
李潔茹一笑,故意把李方正拖進渾水裏,說:“我沒有把她怎麼樣,你要是不說,李方正在那邊可就要不客氣了。”說罷,視線往秀秀的閨房擺去。
“李方正這個畜生,他竟然對秀秀下手!”馬清遠破口大罵,慢慢蹲在了牆角,開始號泣起來。他又恨又惱,是自己引狼人室,導致了災禍。
“我不要你的命,也不要秀秀的命,隻要你說出金藏在哪裏,我們馬上就走!”李潔茹無動於衷地看著眼前一切,冷冷說道。
鍾氏在旁邊流著淚叫道:“老爺,你就快說吧,你要不說.我們的秀秀就沒啦!”
馬清遠鎮定了一下,說:“我說出來以後,你們能保證放過我們一家?”
“當然,說出金藏的下落,你們就平安無事了。”
馬清遠無力地垂下了頭:“好,我說一”
馬清遠正要開門說出金藏的位置,門外的拍門聲響了起來,一陣緊似一陣。李潔茹轉身掏出了槍,走向門邊,警惕地看著外麵動靜。
門外,劉貴帶人已經包圍了馬家大院,一邊拍門一邊問身後的歪把子:“你真看到國民黨的人進去了?”
歪把子擎著槍,發誓般說:“千真萬確,就是李家兩兄妹,化成灰我也認得!”
劉貴放開聲音喊叫:“給我開門,李方正你們跑不了啦!”在秀秀房間的李方正慌忙把秀秀讓到身後,也伏在窗戶邊觀察。秀秀突然變得勇敢,拉著李方正的手說:“方正哥哥,他們是來抓你的,我帶你從偏門出去,進了樹林,他們就抓不到你了。”
李方正依依不舍地看著秀秀,說:“你放心,我還會來找你的!”
李潔茹發現李方正跟在秀秀後麵出逃,她馬上也舉槍跟了上去。李方正一轉眼便發現了在身後的李潔茹,眼裏滿是憤怒,問道:“你來幹什麼?”
李潔茹毫不示弱,問道:“我來是完成任務,你來又是幹什麼?”
“你……”李方正憤而轉頭。
秀秀急急打開柴房的後門,柴房和對麵的樹林隻隔一條兩米的土路。兩人隻要能順利穿過樹林,便離集鎮不遠了。李方正側身出門,又回頭看了一眼秀秀,兩人四目相對,生離死別一般。哪承想,李潔節出去後,等李方正緊跟著出去的時候,正好被歪把子發現,衝李方正開了槍。李方正馬上還擊,槍聲頓時響成一片,把樹葉打得簌簌響。
管家已經開了門,劉貴嫌開門慢了,兩手叉在腰帶上,罵罵咧咧的。馬清遠從屋裏出來,站在院子中央,早被人看住。劉貴正氣勢洶洶地帶著人四處搜尋,突然聽到屋後傳來的槍聲,馬上帶人飛跑了過去。
馬清遠惦記女兒的安危,見秀秀心懷忐忑地走了回來,馬上一把扶住秀秀,問道:“秀秀,你沒事吧?”
秀秀氣喘籲籲地說:“沒事。”
片刻過後,後院的槍聲稀落了,劉貴領著人回來,把視線肆無忌憚地放在秀秀臉上,目光猥瑣,秀秀慌忙低下了頭。他嗬斥道:“好大的膽子,居然敢私通國民黨,老丈人,這次我可是想幫你都幫不了啦!”
馬清遠眼神躲避,低著頭回答:“劉隊長你不要冤枉了人,李家兄妹是悄悄潛進來的,我也是避之不及。”
“哼!”劉貴一聲冷笑,將袖子往上一擼,說道:“要不是你們把他們放走了,他們哪裏逃得走?柴門我可是看到了,那地方隱蔽,外人應該不會知道吧?”
“那是秀秀受了李方正的脅迫,迫不得已之舉。”
“迫不得已?我看你們是串通一氣。”劉貴狠狠瞥了一眼馬清遠,將槍往懷裏一插,徑直進了房間,四處查看。他一眼便看到了收拾的包裹,出了門檻,仰頭看一下天,斜著眼睛問:“喲,東西都收拾好了,這是打算去哪兒?秀秀要走,你咋也不通知我一聲?”“外麵太原開了個分號,我打算去看看。”馬清遠回答。
“恐怕不是那麼簡單吧?”劉貴眯著三角眼,說,“走是走不了啦,我看你們早和國民黨串通好了!”
他輕輕一擺頭,歪把子馬上會意,上前推著要把幾人帶走。馬淸遠掙紮著高聲叫道:“我跟你走,你把秀秀放了行不行?”“放了她?嗬嗬,老子想用她把姓李的小子引出來呢一統統給我帶走!”劉貴用力一揮手,臉上有了狠氣。他心裏窩火,自己嘟點比不上李方正?秀秀居然看中了那小子。不把李方正放倒,劉貴咽不下這口惡氣。
歪把子拿繩索將馬家三人全綁了,推搡著往門外走。劉貴當然知道握在馬淸遠手裏的秘密,把馬清遠一家抓了,可以問出金藏的下落,要是再能用秀秀將李方正引出來,那就一箭雙雕了。
劉貴把人押到日軍指揮部,就直奔水棲雲客棧,他按捺不住激動的心情。就連順子朝他打招呼,他也當沒聽到,大搖大擺地敲了上原康夫的房門。
本來,上原康夫就有些懷疑,金藏到底在不在八路手上。八路和他們玩起了捉迷藏,掃蕩搞了好幾天,一點音訊都沒有。眼看離廟會沒幾天了,要真這麼耗下去,他還有些擔心起來。聽劉貴一說,從馬清遠那裏下手也不失為一個好辦法。隻要馬清遠說出金藏的藏匿地點,日軍定會揮師前往,讓廣勝寺來個措手不及。
上原康夫故意誇讚劉貴,“你這個辦法還不錯,要抓緊時間,盡快審問出來!”
“上原先生請放心,他的女兒秀秀還在我的手上,不怕他不說。”劉貴嘴角浮上一層笑意,他有百分百的把握讓馬清遠開口。
上原康夫授意道:“可以這樣,審問出來後先將馬清遠和他夫人放了,我們馬上派人去驗證,如果確實找到金藏,就放了秀秀,如若不是……你知道該怎麼做!”
“上原先生真是高明,雙管齊下,他馬清遠做生意再精明,這回也算是認栽了!”劉貴奉承道。
“馬上去辦,要是辦好了,我讓橫山少佐獎勵你。”
劉貴雙腿一並,一臉神聖道:“上原君請放心,我一定不辜負您的期望!”
劉貴風風火火進出客棧,水棲雲看出了端悅,她見田村正二站在上原康夫門外,警惕地打量著過道。水棲雲知道定是在商量要事,不自覺地皺了眉頭。蓉蓉看到劉貴匆匆離開的背影,也覺察到了情況,說:“姑姑,劉貴這條狗很少這麼緊張的,是不是和金藏有關係?”
“應該是,我也拿不準。”水棲雲憑窗遠眺,暗自思量該怎麼辦。
“要不然,我們在路上……問問他?”
水柄雲看一眼蓉蓉,明白了她的意思。要是在路上下手,倒是未嚐不可。她所擔心的是,現在情況不明了,就算殺了劉貴,也於事無補。這個時候的水棲雲相當冷靜,深沉得就像一條藍色的河流,緩緩流動,帶出厚重的力量。她沉思著,時間一分一秒流逝,水棲雲終於下決心道:“我們以靜製動,沒有其他辦法了。”
蓉蓉有些擔心地說:“姑姑,隻怕日本人行動,我們就來不及想辦法了水棲雲無力地說:“是的。我又有些擔心,萬一我們行動攪了全局,那就無力收場了。”
“嗯,姑姑說得也對。”蓉蓉似懂非懂地點了頭。
劉貴回到日軍指揮部,迎麵碰到了袁文耀,兩個人都走得急,差點撞了個滿懷。
劉貴問道:“袁先生,這是打算幹什麼去?”
袁文耀扶了扶眼鏡,說道:“去一趟設在廣勝寺下麵的小隊,看那邊有沒有八路的消息。”
劉貴又巴結般地說道:“路上不安全,要不我派兩個人給你?”袁文耀說道:“多謝劉隊長,不用了。”
劉貴也不願意多做停留,說道:“那你先忙,我還有點小事。”袁文耀點點頭,步履匆匆地往城門走去。
馬清遠在獄裏吃了點苦頭,手臂上已見遊青,往日的風采早巳不再,掛在胸前的玳瑁眼鏡已折了腿,無力地耷拉著。劉貴把他單獨提了出來,按在凳子上說道:“我們來談筆買賣,也不是什麼買賣,你沒有選擇的餘地,嘿嘿,要不然我就先朝秀秀下手!”
馬清遠知道劉貴想要問的是什麼,以他做生意的精明,也不能任人掌控。他並不細問,隻說:“你讓我考慮一會兒。”
劉貴盯著他的眼睛,兩手撐住身體,說:“行,我給你十分鍾考慮。”
其實,馬清遠幾乎是癱軟在了凳子上,一聽說秀秀,他就覺得揪心的痛。金藏和秀秀,他必須選擇一個。馬清遠的心裏很矛盾,抖抖索索地摸起眼鏡。
過了十分鍾,劉貴問道:“考慮得怎麼樣了?”
馬淸遠抬起茫然的眼神,緩緩說道:“隻要你不傷害秀秀,我願意說!”
“好,我問你,金藏到底放在哪裏?你要說出來,我馬上放了你們一家,你若不說出來,我劉貴的為人你也清楚!”劉貴輕輕敲著桌麵,側著耳朵。
馬清遠知道難逃一劫,所有人都在盯著金藏的去向,他不說無以脫身。若是了明住持怪罪下來,他也隻能承擔了,無論如何也不能讓秀秀受到傷害。隻是他並不相信劉貴,懷疑地問:“我說出來,你能保證放了秀秀?”
“保證!”劉貴肯定地說。
馬清遠定了定神說:“藏經閣依山而建,當初建藏經閣時,寺裏老住持考慮到安全,就沿著霍山山脈修了一處石室。剛開始,廣勝寺的金藏在飛虹塔裏存放,後來移放到了石室裏麵。”
劉貴瞪大了眼睛,問道:“那處石室有什麼機關?”
“在壁上有一處石紐,用力扳動就能開啟石門。”
劉貴聽罷哈哈大笑,說:“好,你們夫妻兩個可以回去了!”馬清遠一愣,抬眼問道:“那秀秀呢,你剛才可是答應了的。”“我是答應了你,但我得驗證了你說的是不是屬實,我才能放了她。”劉貴一臉無賴,吩咐手下,“讓他們回去,快點!”
馬清遠氣得差點暈過去,龥抖著說:“你……”一口氣噎在嗓子裏,怎麼也說不出話來。
劉貴看都不看馬淸遠一眼,迅速去報告消息。不一會兒,上原康夫趕了過來,組織了人馬直奔廣勝寺。
袁文耀走得匆忙,他腰裏別著一把手槍,步子並不似往日那般文弱,一腳下去,把鋪滿路上的陽光踐踏得有些恍惚。他先去了駐守在廣勝寺腳下的日軍那裏,叫出幾名日軍,跟隨他直接到了廣勝寺。
廣勝寺的僧人們見到背槍的日軍,隻恐禍事臨頭,紛紛低了頭走路。淨慧搞不清楚袁文耀的來意,隻得先把袁文耀招待好。淨慧的身份隻有上原康夫一個人知道,要是其他人來,淨慧反而會提高警惕,倒是日軍一來,他反而放寬心了。
袁文耀並不鬼鬼祟祟,先帶著兩名日本兵到了客房坐定,喝著茶,一副居高臨下的氣勢,開口便說:“了明在哪裏,把他叫來。”淨慧見這般模樣,心裏有了自己的判斷,趕緊把住持請了出來。
了明從禪房趕來,擺手讓淨慧出去,見來的是袁文耀,有些琢磨不透地問道:“袁施主,不知所來有何事?”
袁文耀表情變得非常嚴肅,正色道:“我是為保護金藏來的,我並不想知道貴寺的金藏在哪裏,隻是給住持遞一個消息,日軍馬上會從馬清遠那裏知道金藏的下落,你們要盡快做好防備!”
事情來得太突然,了明一時辨不明虛實,看一下站立兩旁的日軍說道:“多謝施主明示,隻是馬施主怎會知道我寺金藏的下落?況且,金藏已經到了八路手裏。”
旁邊站立的兩個日本士兵,完全就是袁文耀布置的障眼法,他們站在那裏,如同聽天書,目不斜視。
袁文耀皺著眉頭說:“現在情況緊急,住持就不要再回避問題了,趙城有幾個人不知道馬清遠知曉金藏的去向?日本人和八路照不上麵,隻好從馬清遠那裏下手。要再慢一步,隻恐遭大災。”
了明看對方神色,是冒著極大的危險來的,他漸漸有些相信,便問道:“阿彌陀佛,敢問施主,馬施主為人淸白耿直,怎會做出如此不義之事?”
“住持糊塗,日本人什麼事都做得出來,豈是一句清白耿直能救得了金藏的?劉貴綁了馬淸遠全家,由不得他不開口!”
聞聽此言,了明臉上露出擔心神色,不解地問道:“恕貧僧愚鈍,不知施主為何甘願冒著危險來告知這個消息?”
袁文耀盯著了明的眼睛,說:“因為我是一個中國人!”從了明變化的表情上麵,他已經猜測出,金藏肯定還在寺裏,“八路和遊擊隊為了搶救金藏,曆經了千難萬險,而住持卻還一直優柔寡斷。”了明恍然大悟,一時覺得羞愧難當,歎一口氣說道:“貧僧糊塗啊,一時錯怪了好人,不明白其中的利害關係,差點釀成大錯,多謝施主提醒!”
袁文耀起身,說道:“事不宜遲,還請住持快做防範,日本人用不了多久肯定會趕來。還有,寺裏有內奸,住持也得注意!”了明心裏突然清楚,要抓緊時間將金藏轉移出來,必須蒙混住淨慧和了義,要不然就功虧一簣。他略一思忖,心裏有了計謀,說道:“多謝施主提醒,我會加以小心!”
把袁文耀送走,了明就叫來師兄了悟,把剛才的情況給他說了,叮囑金藏由他組織轉移,一定要搶在日本人到來之前轉移完畢。而穩住淨慧和師兄了義,由了明出麵周旋。
聽完,了悟感覺並不好辦,除了要穩住淨慧和了義,不走漏風聲以外,這麼短的時間如何轉移金藏?若要遠了,人力恐怕不及,但要想求近,哪裏又有存放四五千多卷金藏的地方?
既然石室挨著藏經閣修建,再近莫若藏經閣了,了明突然想到這個地方,隻能險中求勝了,日本人要是來,定不會想到金藏就會存在藏經閣裏頭。但要真是在藏經閣被日本人發現了,隻能眼睜睜看著被取走。時間緊迫,眼看別無他法,了明說道:“一切自有天意,把金藏轉移到藏經閣吧。”
了悟遲疑一下,點頭道:“師弟放心,我這就去辦!”
了明派淨慧去叫來了義。了義走進了明屋子後,淨慧打算離開,剛朝門走去,了明卻睜了眼睛,說道:“淨慧,你等等。”
淨慧有些詫異,要依往常,師父談事,他都是避開的,不知今天叫他有何事。馬上回身,低眼問道:“師父,您叫我?”
了明說道:“今天我和你了義師伯商談一件要事,你留下來,也好作個見證。”
淨慧心中雖有疑問,有師伯了悟,怎輪到自己作見證?於是故意問道:“不知了悟師伯去了哪裏,要不請他過來?"“不可!”了明堅定地說,“此事與他有關,請他過來,隻恐生出尷尬,惹出事端。”
了明這麼一說,兩人的興趣被吊了起來,心想何等大事,連了悟也回避。了義按捺不住,問道:“不知師弟所說何事,如此謹慎!”
了明撩開長袖,袖身從桌麵上輕輕拂過,沉聲說道:“今天請來師兄,是有一事相托。”
了義眼神一動不動,說道:“師弟請隻管講!”
“現如今時局動蕩,我修為有限,本寺廟會過後,我打算請辭住持一職,到時還請師兄能夠擔當寺院之重托,出來主持局麵。”
了義心裏一驚,強按住心中喜悅,故作推辭道:“我怎麼能夠擔當如此之重任,師弟高看我了,萬萬不可啊!”
“我此舉也是順應天意,想當初,這住持之位論資排輩應該是大師兄的。”
了義很激動,誤親了幾十年的住持之位眼看垂手而得,一切都是天意呀。他故意壓抑住自己的心情,試探地說:“師弟,這麼大的事情,應該告訴了悟師弟吧?”
了明說道:“我將主持之位傳給你,我怕他心生誤會,以後我會將決定告訴他,請師兄放心。”
淨慧和了義聞聽此言,悄悄對了一個眼神,心底鬆了一口氣。了義說道:“原來如此,還是師弟考慮得周到。”
了明說道:“廟會過後,我會宣布這一決定。廟會前期的事務,還請師兄鼎力支持。”
眼看離廟會沒幾天了,了義掩飾住喜悅,說道:“這是自然,師弟大可放心!”
接下來,了明叮囑了一些寺裏的事務,就連寺裏的工作,也做了一些交接。此舉讓了義和淨慧更加深信不疑。
後殿不遠處的藏經閣,僧人們緊張地忙碌著。不遠處,天空被烏雲遮住了,眼看一場大雨就要落下來。
山路上,日軍浩浩蕩蕩開來,湧進廣勝寺,直奔石室而去,走在隊伍前側的上原康夫目不斜視。
了明快步迎接,看了看天色,故意問道:“眼看就要下雨,不知施主前來有何要事?"上原康夫神態自若,看著遠方說道:“聽說寺裏有一處石室,依山修建,很是隱秘,我聽了覺得好奇,想來參觀一下。”說完,上原康夫盯著了明,眼都不眨一下。
了明早做好了準備,無遮無掩地說道:“施主所說的那處石室,本是先前存放金藏的方位,本不為外人所知,自從金藏交出以後,反倒空了下來,若有興趣參觀,貧僧可以帶路。”
“那就有勞住持了!”見了明說得從容坦誠,上原康夫心中咯噔一下。
了明把眾人帶到一處山壁跟前站定,山壁和山體渾然天成,看不出一絲漏洞,一些青草在壁體上頑強地生長,風一吹,晃起了腦袋。緊挨山壁的是依山而建的三層藏經閣,此時卻被拋在了眾人腦後,大家視線都被緊緊吸引在了那塊山體上。
了明住持輕抖衣袖,上前握住一塊石盤,那塊石盤呈不規則的圓形,有兩個拳頭大,臥在山體上麵,並不起眼。了明稍微一用力,石門發出沉重的歎息,緩緩張開了口,露出一片漆黑。
上原康夫和橫山一郎麵露驚訝。了明做了一個“請”的手勢,說:“石門已開,請隨我來。”他先進到洞門,點燃了油燈,隨著閃爍的燈光,洞裏慢慢清晰起來。
上原康夫四處打量,見洞內寬敞無比,但哪裏有金藏的影子?空空蕩蕩的石室,一股冷風從洞口吹進,也吹涼了他的心。上原康夫並不說話,有些不甘心地蹲下尋找痕跡,倒從石室地板上真能看出存放金藏的痕跡一~那些木箱在石板上壓出了一道道印痕,清晰可辨。上原康夫眯著眼,陶醉地說道:“金藏確實在這裏存放過,那些絲帛和卷軸的氣息還在。”
“正如施主所說,金藏存放在這裏已經多年,但現在已經不在此處。”
“哦,是嗎?”上原康夫俯身拿指頭在地板上揩了一下,放在鼻子下麵嗅,地板上覆蓋灰塵,滿是淩亂的腳印。
“金藏是怎麼搬走的?”
“是貧僧師兄了悟組織寺裏僧眾組織搬運的。”
上原康夫直起腰來,環視四周,有些疑惑,難道金藏真的到了八路手裏?他哈哈笑道:“想不到廣勝寺還有如此精美絕倫的石室,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橫山一郎臉上色變,手握刀柄,剛要發作,被上原康夫製止了,說道:“橫山君要沉住氣,再讓我來問問。”
上原康夫的目光變得渾不可測,慢慢轉向了一旁的藏經閣。
天邊雷聲滾滾作響。隨著上原康夫的視線,了明心裏突然一陣收緊,他低頭看了看站在身後的了悟,正低頭飛快地撥動佛珠。
橫山一郎戴著白手套的手卻握成了拳頭。上原康夫看著一旁的藏經閣,顯示出了濃厚的興趣,說道:“聽說寺裏藏經頗豐,今天既然來了,我倒想參觀一下貴寺的藏經閣。再說,這雨眼見就要落了,這些兵士們正好到藏經閣躲避一下。"名義上是避雨,實際上就是搜尋金藏。
了明視線掠過端槍的日軍,顯得有些為難,竟一時沒有作答。身邊的了悟沒想到上原康夫如此狡猾,見此情景,已沒有辦法,隻得朗聲應道:“施主若是喜歡,就由我來帶路,去藏經閣參觀一甘0
到了藏經閣,立櫃一個挨著一個,紅色楠木有了些年頭,就連那古銅色的扣環也黯淡無光,看起來好長時間不曾有人動過了。
了義跟在上原康夫身後,用眼神示意一處上鎖的藏經房,那處藏經房,正是他從沒有進去過的地方。
果然,上原康夫直奔那處藏經房,要求了悟打開。了悟快步上前,將門打開,說道:“施主,這裏麵存放的是《摩訶摩耶經》,請施主過目。”
上原康夫進去一看,果然是《摩訶摩耶經》,哪裏有半點金藏的影子!雖然上原康夫叫進來很多日軍,想搜尋《趙城金藏》,但看到滿屋的經卷,哪裏又分得清?一個個都如同看天書一般。不少日軍拿起經書翻來覆去地看,隻覺得稀奇。
日本兵士還在四處搜尋,卻了無章法,上原康夫麵露不快,知道雖然人多勢眾,卻靠不了他們,於是說道:“既然金藏已經丟失,我們就不打攪了,要是有八路的消息,請立即通知我們。”
“施主請放心,廟會就要到了,我們也不想惹出事端。”了悟答道。
上原康夫上前用日語和橫山一郎交流,準備撤退。橫山一郎沒想到,突然襲擊也沒有抓住廣勝寺的把柄,悻悻地點了點頭,招手集合士兵。不一會兒,寺裏響起集合的腳步聲。
再看外麵,憋了半天的雨,愣是沒有下來。厚重的霧氣漸漸散開了。
了明和了悟鬆了一口氣,看來是虛驚一場……要不是袁文耀及時送來情報,隻怕金藏難逃厄運。他們在暗自猜測,這袁文耀到底是什麼人?
遊擊隊很快得知日軍突襲廣勝寺的消息,就在日軍剛剛離去後,周和平帶領幾名偵察員,打扮成村人的模樣,挑著糧食等物品,朝廣勝寺內走來。日軍駐紮在山下的小隊,將他們攔住,經過一番盤問,幾人順利通過了關口。
幾個人走到半山坡時,身後突然傳來了熟悉的叫聲:“前麵是周老板嗎?別來無恙啊!”
周和平回頭一看,見是水棲雲帶著她的貼身丫頭蓉蓉,有些驚喜地說:“水老板,你怎麼也來了?”
水棲雲莞爾一笑,碎步走近說:“我有點私事,來找了明住持:
“哦,我們也正有事,要跟了明住持商量。”
崔琴側著身,半扭頭看別處,說道:“周科長,這裏不是說話的地兒啊,還是抓緊趕路吧!”
“既然周老板也要去見了明住持,那我就不必上去了,麻煩周老板給了明住持捎個口信,就說寺裏的了義和尚曾經偷偷拜訪過上原康夫,讓他小心為好!”
“這個和尚,和日本人之間還有勾當!”高山坡恨恨地說,“待會我碰到了,一定不能放過他。”
周和平聞言,心中吃了一驚,問道:“聽說了義和尚武藝了得,怎會和日本人牽扯到了一起?”
水柄雲說道:“這個恐怕得問了明住持了,興許他還知道一些內情。”
“水老板真不上去了?那好,你的話我一定帶到,水老板多多保萆,日本人剛走不遠。”
“嗯,保重。”水棲雲站立未動,呆呆地看著他。周和平避開她的眼神,點了一下頭,轉身毅然離去。他能感覺到身後溫暖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