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2 / 3)

“脫!”

“脫”字來得太猛太快,也太突然了,它在李紅葉的心上射出了一片紅霧!她不由得顫了一下,一時渾身發軟,愕然地驚叫道:“你,你……?!”

李金魁也愣住了。他的頭“轟”的一下,像是炸了一樣?話已出唇,他不知道該怎麼辦了,他隻是愣愣地站在那裏……

片刻,還是李紅葉先醒過神兒來,她紅著臉,用蚊子樣的聲音呢喃說:“李金魁,你真無賴呀……”

李金魁站在那裏,默然不語……

李紅葉臉紅得像綻開的花一樣,她望著她,柔聲說:“怎麼?你生氣了?你呀你呀……”說著,她微微閉上眼睛,開始解扣子了,她一邊解著扣子,一邊呢呢喃喃他說:“你真想看麼?你要真想看你就看吧……”說著,她脫去了穿在身上的外衣,勇敢地把貼身衣服一層一層摟起來,頓時,兩隻白兔一樣的乳房撲嚕一下露了出來,那是多麼白呀!在那一片團白的尖尖兒上,彈著兩顆晶瑩的紫葡萄!

李金魁眼前一片“白亮亮”!他猛地撲了上去,先是用兩隻手捉住了她的兩隻乳房,那滑軟像熱油一樣一下子濺到他心裏去了,他急切地埋下頭去,下意識用嘴叼住了那彈彈軟軟的紫葡萄,叼了這隻,又去叼那隻……兩人立時燒成了一團火焰!李紅葉緊緊地摟著他,嘴裏吐著一串斷斷續續的燕語:“你呀你呀……”到了這時,李金魁已是昏頭昏腦了,他又下意識地去解她的腰帶,他從小到大從沒束過腰帶,他不知道怎樣才能解開,他隻是用力去拽……久久,當他終於把皮帶扣弄開的時候,卻見李紅葉滿臉都是淚水……李金魁怔了一下,手慢慢鬆開了。片刻,李紅葉睜開眼來,流著淚說:“你要是真想要,我就給你吧,我什麼都可以給你……”說著,她伸手把下身的衣服也褪去了,把整個身子都裸露在他的眼前……可她這樣做的時候,身子卻開始抖了,她整個身子都瑟瑟地抖著,抖得像寒風中的樹葉,此時此刻,她的身上一片冰涼!

李金魁說:“你抖了。”

李紅葉說:“我,我抖……”

李金魁定定地望著她,說:“你抖了。”

李紅葉垂下頭喃喃說:“我……有點害怕。”

李金魁站起身來,咬著牙說:“我窮,我野。可我不會壞你。你要不願意,我決不壞你。”

李紅葉望著他,小聲說:“我隻是有一點點怕……”

李金魁把衣服往她身上一扔,說:“穿上衣裳吧。”

李紅葉坐在那裏,一邊穿著衣服一邊流著淚說:“你壞,你太壞了……”

李金魁朝草庵外邊看了一眼,說:“走吧。”

李紅葉仍坐在那裏,喃喃說:“我起不來,我起不來了……”

李金魁嚇了一跳,忙回過頭來,說:“你……病了?!”

李紅葉伸出一隻手,說:“我軟,我身上軟。”

李金魁又問:“你是不是病了?”

李紅葉說:“抱我呀,把我抱起來……”

在回城的路上,李紅葉一直在默默地淌眼淚。李金魁說:“你哭什麼?我又沒咋你?”可她一聲不吭,隻是默默地掉淚。到了城邊上。到了城邊上,李金魁站住了,說:“我不送了,你回吧。”他這樣一說,李紅葉也站住了。李金魁又說:“天不早了,回吧!”說著,扭頭就走。不料,李紅葉卻返回來跟著他走……又走了一段,李金魁站下了,說:“好,我再送你一段。”兩人重又折了回來,就這麼翻來覆舊的你送我我送你,天很快就黑了。最後,在縣城裏的一盞路燈下,他說:“我就站在這兒,看著你走。”進了城,李紅葉不再流淚了。她站在那裏,望著他說:“我看著你走。”李金魁說:“你走。你要不走,我就一直在這兒站著,我在這兒站一夜!”李紅葉勾下頭去,一聲不吭。過了一會兒,她說:“我問你,你為什麼要送我那麼多手絹?”李金魁說:“我不知道該送什麼。我隻是不想欠你大多。”李紅葉說:“你已經欠我了,我讓你欠我一輩子!”說完,她扭頭騎上車急駛而去。

在那個寒假裏,那個字在李金魁的眼裏成了一顆金豆。那隻是一個字哇,一個字的使用竟產生了如此巨大的征服力!那是校長的女兒呀,那是……多麼的!有時候,他會興奮地跳起來,對著一棵樹說:“脫”那個字真是餘味無窮啊。他在那個字裏讀出一種新的東西,那是他還從未體驗過的東西。他像重放電影一樣回味著草庵時發生的故事,他一點一點地倒著讀,在腦海裏,那畫麵一個扣子一個扣子地動著,叫人激動萬分!油燈下,在爺住的牲口棚裏,當老捆提著褲子問他:“花兒掐了沒有?”他覺得他一下子就成熟,他讀懂了爺的這句話。他什麼也沒有說,隻是笑了笑,很自信地笑了。

後怕是見了那個紅X之後。開學不久,他在學校門口看到了一張布告。在那張布告上,他看到了一串醒目的紅X!那紅X像炸彈一樣矗立在他的眼前。那上邊寫著“某某某”的名字,名字上打著一串紅X,那是一個被槍斃的強奸犯……他在那張布告前站了很久很久,整個人就像傻了一樣,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回去的,隻覺得脊梁骨一陣發涼!他心裏說:李金魁呀李金魁,你差一點就毀了你呀!

在一個時期裏,李紅葉和李金魁又成了陌路人。兩人仍坐在一個教室裏,還像往常那樣,誰也不理誰。可在兩人的內心裏,卻有了微妙的變化。李紅葉更多是一種羞澀,她甚至就不敢正眼看他,一看他就臉紅,一看他就不由得咬一下嘴唇,可她的衣服卻換得很勤,她身上開始透出一種成長中的女性姿態……而李金魁卻是有意地躲避,那躲閃是由後怕而產生的恐懼。那目光仍是寒寒的,但寒意中多了一點“賊”色,多了一點防範。話是更少了,但出人意外的是,他說話嗑巴的毛病卻好了一些,他隻是說每一句話時有點嗑巴,往下就自然了。後來,他開始更多地出現在操場上,出現在一群學生的中間,隻從他擊敗了“馮大嘴”之後,他已成為鄉下學生的主心骨。

天說熱就熱了,這年夏天,天熱得有些異常,空氣裏彌漫著一股說不出來的氣味。突然有一天,睡了一夜之間,早上起來,李金魁發現校園裏到處都是大字報!整牆整牆的大字報……更讓人吃驚的是,校長李誌堯的名字是倒著寫的,上麵還打著三個刺目的紅X!一切都來得十分突兀,叫人都來不及想。這天上午,倒也照常上課了,鈴聲響過後,校園裏出奇地靜,老師一個個都繃著臉,很緊張的樣子,在教室裏,李金魁又發現李紅葉是趴在桌子上的,她一直不抬頭,就那麼無聲地趴著……到了第二節課的時候,隻聽校園裏一片“哄”聲,同學們紛紛探頭往外看,有的甚至跑出了教室……這時,隻見一群年輕教師高喊著什麼把校長李誌堯揪到了教室前邊的空地上,校長掙著身子,仍是很嚴肅地說:“幹什麼?你們想幹什麼?”可陡然之間,他的眼鏡被打掉了,緊接著是一桶糨糊兜頭澆了下來!一向高高在上的校長,頓時一臉慘白,他就這麼一下子像落湯雞一樣地勾下了頭……就此,校園裏的鈴聲再沒有響過。

那是一些既讓人激動又叫人不安的日子。學校不上課了,城裏的學生一個個興奮異常!鄉下來的學生卻一個個沮喪萬分。李金魁心裏說:完了完了,前程完了!在一片混亂中,有的鄉下學生打起鋪蓋回家去了,留下的也僅是跟著城裏的學生瞎起哄。“馮大嘴”在一夜之間竟然成了學生的司令……於是,李金魁毅然卷起鋪蓋,搬到廢品店去住了。

這個決定對李金魁來說,是十分痛苦的,這是他人生的又一次選擇。這就是說,他要切斷與家鄉的聯係了,在前程無望之後,他也決不回去了。這是一次精神上的放逐,也是情感上的背叛,他的心與昔日的大李莊村越來越遠,前程無望,回頭也無望啊!從此以後,他要自我漂流了,他把兩瓶好酒擺在了歪叔的麵前,說:“歪叔,你說句話吧。”歪叔乜斜著眼,看了看他,說:“學生,你願意當一個收破爛的?”李金魁說:“隻要你要我。”歪叔把酒瓶蓋用牙咬開,一人倒了半碗酒,很爽快他說:“喝了這碗酒,我就收下你!”於是,李金魁端起那酒,一下子倒進喉嚨裏去了,喝了酒,他淚流滿麵,泣不成聲地說:“我虧呀,我太虧呀!我是第一名啊!”

在城裏收破爛,在他看來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是破罐破摔。心是痛的,那疼痛燒出了滿眼的仇恨,可究竟恨什麼,卻又是說不清的。每當他走在大街上的時候,就不由得咬著牙,盡量躲著熟人走,一句話也不說。他把仇恨憋得足足的,他幾乎把自己憋成了一個沉默的火藥罐!與白日相比,他的夜晚卻日漸豐富。廢品店收的書越來越多,那大多是“四舊”,他就整夜整夜地在這些“四舊”泡著……正是這些夜晚使他那備受壓抑的情緒得到了宣泄。

在以後的日子裏,李金魁總是想起那些個晚上。那些夜晚對他來說是顫栗中的享樂,是蝸牛一樣的伸展;又像是生命中的一次小憩,沒有目的,也不須特意地記住什麼。這是一種精神上的偷竊,是隨意地采摘禁果,他就滾在那些收來的“四舊”堆裏,蜷著身子,一本一本地翻,那偷來的喜悅不是用言語可以表述的。直到有一天,那上著的門板突然被拍響了,那是個細雨蒙蒙的夜晚,門板“咚咚”響了兩下,而後又是兩下,在這一刻,他的心已跳到了喉嚨眼上,他驚懼地叫道:“誰?!”門外沒有回答……在匆忙之中,他隨手把那本正在看的書“嗖”的一下扔在了廢紙堆裏,然後跳起來,幾步走到門板後,再次叫道:“誰呀?”仍是沒人應聲。於是,他疑疑惑惑地開了門,就在這時,一個黑影飛快地擠了進來,那影兒嗦嗦的,帶有一嗖嗖的寒氣。他很快就明白了,是李紅葉!李紅葉就像變了個人似的,她的頭包著,一臉憔悴;哆嗦著嘴唇說:“李金魁,你救救我爸吧!他就快要被人打死了!”說著,她嗚嗚地哭了起來。李金魁站在那裏,身子一下子涼了半截!他木然說:“怎麼……救?”李紅葉嗚咽著說:“他就關在學校的小樓裏……”往下就無話了,誰也不說話,隻有目光一點一點地往前探,爾後又縮回來,片刻,李金魁說:“你讓我想一想,我得想想。”李紅葉看了他一眼,說:“你要是怕受牽連……”沒等她把話說完,李金魁生硬地打斷說:“你……得讓我想想!”

李紅葉走後,李金魁順手從地上拾起了一根捆廢品用的麻繩。他把那根麻繩拿在手裏,翻來覆去地看著,繩子一扣一扣地從他的手上捋過,那感覺麻絲絲的。後來,他把麻繩縮成了一個活扣套在了脖子上,心裏說,操,我欠她麼?這是把我往火炕裏推呢!

第二天夜裏,李紅葉又來了。她默默地問:“你想好了麼?”李金魁說:“想、想好了。我想了想,我確實欠你。”李紅葉說:“你也別這樣說,你說吧,你想要什麼,我什麼都可以給你。”李金魁笑了笑,說:“我、我可是個收破爛……”李紅葉流著淚說:“你是想汙辱我?到這種時候了,你還要汙辱我?”李金魁說:“我不是這意思,你也知道,我不是這意思。”李紅葉說:“那你是啥意思,你到底是去不去?”他說:“你看,你這是把我往火坑裏推呢?”她就那麼直直地看著他,良久之後,她說:“我看錯人了,我真是看錯人了。”說著,她淚流滿麵,扭頭就要走。李金魁上前一把拽住他,就往後邊拉。李紅葉用力地掙著身子:“你又想幹什麼?”他仍是緊拽著她不放,一邊走,一邊說:“我是個兔。你也知道,我是個兔……”拐過了廢紙堆,在一垛一垛的舊麻袋的疑隙裏,李紅葉驀然發現,她爸爸就在一堆舊麻袋片裏躺著!李紅葉的嘴立時張大了,她悲喜交加他說:“你呀!怎麼……”緊接著,李紅葉剛叫一聲:“爸爸……”李金魁馬上說:“他已經睡著了。你就讓他睡吧,他說他已經半個月沒睡一個囫圇覺了。”李紅葉默默地望了望父親,爾後悄沒聲地退了出來,她望著他,激動他說:“你是怎麼……”李金魁把身上的衣服脫下一半,露出了脊梁上勒出的那一道道帶血絲的繩痕,說:“我把你爹背出來了。我不欠你了吧?”李紅葉默默地看了他一會兒,細聲說:“就在這兒麼?”李金魁說:“啥、你說啥?”李紅葉不語,她開始解扣子了,她把衣服上的扣子一個一個都解開……這時,李金魁走上前去,一把抓住她,定定他說:“現在是你欠我了。”李紅葉說:“是。我欠你。”說著,就要往下脫……李金魁果決他說:“別。你可別。我就願意讓你欠著。”

李紅葉說:“你……怎麼這樣?”

李金魁說:“我就這樣。你欠著吧。”

欠著真好。

有人欠你,總欠著,這是什麼滋味呢?——真好哇!

在廢品店的那些日子時他幾乎是越來越自覺地播撒著人情的種子。他最願意幹的事就是讓人家“欠著”。在那條街上,甚至是在整個廢品回收係統,隻要是有人找到他頭上,不管讓他幹什麼,他都會一口答應。當然,一個收破爛的,人家也不會求他幹什麼大事,也就是幫著拉拉煤、修修房、搬搬家什麼的。這雖都是些小事,可人情卻不論大小,人情就是人情,欠著就是欠著,這是一筆筆記在心靈上的債務。時間一長,口碑就出來了。

李金魁要的就是這樣一種感覺,這也是他在心理上保持平衡的一種辦法。人已經賤到了這個樣子,剩下的還有什麼呢,那就是感覺了。感覺就像是一個儲蓄所,存了些什麼,隻有自己心裏知道。那像亂草一樣的頭顱在人前是低著的,在感覺裏卻是昂著的,那裏寫著一個“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