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丁汝昌、張文宣商議,決定連夜召開營職以上軍官會議,向軍官們據實相告,決定冒險突圍,撞沉敵艦,以死相拚,幸存者可去內地再圖進取……會上,馬格祿首先跳出反對:“不可不可,那會以卵擊石,自尋死路。”他的話音剛落,中外叛員一齊響應,給丁汝昌施壓。一些兵痞破門而入,槍口、尖刀直抵丁汝昌、張文宣咽喉,要他們的發布投降令。丁汝昌、張文宣處之泰然,神情鎮定。丁汝昌以疲憊的口吻說:“請吧,有你們代勞,省得我們自己費事了。”兵痞們的舉動被牛昶昞勸止。丁汝昌說:“你們執意投降我無力阻攔,那就把所有艦隻、大炮、重武器炸掉,不能留給敵人。”
牛昶昞說;“不可不可,那會激怒日軍徒遭殺戮的。”中外叛員見不能動搖他們的決心,便一哄而散,接洽投降事宜去了。
丁汝昌鎖上房門,摘去頂戴,脫去軍服,換上一身母親做的便裝。沒有官場的挾製,沒有沉重的責任,沒有爾虞我詐,沒有一雙雙陰鷙的眼睛和惡毒的麵孔,他覺得一身輕鬆。他18歲誤入仕途,已經40個春秋,天知道是怎麼過來的?自從北洋成軍,黃海大戰,退避威海,天知道他受了多少夾板氣?沒有自己的意誌、思想,像個牽線木偶,還要當替罪羊,遭世人唾罵……他厭惡地揮一揮手,自嘲地一笑,像驅趕一隻討厭的蒼蠅,不想用煩惱事破壞了自己的好心情。於是他從容不迫地,不緊不慢地吞下早已備好的超量鴉片……會議無果而終,段祺瑞隨眾人溜出會場,他沒有隨牛昶昞去海員俱樂部(雖然牛昶昞和周道洪苦口婆心地勸說他),而是信步回了炮台,那裏還有幾十名學兵,他不願跟牛昶昞之流同流合汙,不願意讓同學寒心。他雖無劉步蟾的剛烈、丁汝昌的堅定、張文宣的柔韌、魯牛的忠義,但他樸素的民族意識還是有的。他不願做有辱祖宗和人格的事。他要把危殆局麵和叛降活動告訴學兵,讓他們做出自己的選擇……他形單影隻,徜徉在海岸上,迎著幽暗的夜色,沐浴著柔和的星光。不是戰爭,不是殺戮,這樣的夜晚是何等的美好!他知道這是大嬗變的前夜,大殺戮的孕育,生死存亡安危榮辱的前奏。不是叛員們屢屢向敵人許諾乞降,這一切怕是早已發生了。忽然,他心生一絲恐懼與悲涼……“唉,這是天意,天意呀!”忽然,身後發出一聲哀歎。段祺瑞回頭一看,一個步履蹣跚的人走過來。段祺瑞拔出手槍喝問:“誰?”那人蒼涼而疲憊地回答:“是芝泉老弟吧?是我。”段祺瑞仔細一看,是新任鎮遠號管帶楊用霖。他們經常在一起開會,雖非至交,但很熟悉。
楊用霖,福建閩縣人,參加海軍20多年,由於學習刻苦,用心專一,不僅技藝全麵,且精通英、日、德語,由炮官、二副、大副步步高升,素以“沉毅忠勇、嚴明有信”著稱,在官兵中頗有威望。在黃海大戰中,他與林泰曾配合默契,指揮得當,給敵艦以沉重打擊,中外各家稱他“文武全才,有亞洲納爾遜”之雄風。去年11月,鎮遠巡海歸來,因航標燈被風吹移,致使艦底觸礁開裂,林泰曾自責失職,憂憤自戕。用霖則組織人力晝夜搶修,終將船底修複。用霖代泰曾為左翼總兵兼鎮遠號管帶。在威海保衛戰中,他配合步蟾和陸上官兵,屢屢重創敵人,立下赫赫戰功。他性格內向,卻頗有心計,給人以沉穩老練的印象……段祺瑞拱手示禮:“啊,楊大人!”楊用霖憂憤地說:“芝泉老弟,完了完了,從光緒五年北洋艦隊成軍,曆時14載,今天毀於一旦,可惜一大批精英,一大批軍艦就這樣完了!到底誰之罪,誰之罪呀?”他的叩問,他的哀歎,令人錐心泣血,腸斷魂銷。段祺瑞悲愴地說:“啊,這是一曲千古悲歌。”楊用霖像喝醉酒,喃喃地說:“牛昶昞,周道洪一群敗類,外國人投降情有可原,可他們身為炎黃子孫,真乃寡廉鮮恥,剛才他哀求我向士兵勸降,並許以好處。我說滾你媽的蛋吧,老子絕不跟你們同流合汙!”
“段大人,段大人!”一個戈什哈氣喘噓噓地追上來,“您讓我找得好苦。”段祺瑞停住腳問:“什麼事?”戈什哈說:“張大人有要事找您。”段祺瑞說:“好,我馬上去,你代我去一趟炮台,告訴他們把所有的大炮、輜重全引爆,一槍一彈不要留給敵人,讓他們帶著武器自謀生路吧。”戈什哈答應著去了。段祺瑞向楊用霖拱手:“楊大人保重,後會有期。”
楊用霖搖搖晃晃,蹣跚消失在黑暗裏。段祺瑞走出二三十米,忽聽身後“嘭”的一聲槍響,他趕忙跑回來一看,楊用霖已僵臥在血泊裏。段祺瑞心情沉重,脫帽致哀……段祺瑞來到張文宣住處,見張文宣目光呆滯,麵色憔悴,反剪雙手踱來踱去,室內坐著魯牛。張文宣說:“芝泉老弟你坐。這幾年我對你關照不夠,向你道歉。你是一位難得的人才,今後定成大業,不該做無謂犧牲。他們給我在海邊藏著一條小船,你跟魯牛走吧,逃出一個是一個啊。”段祺瑞說:“大人,你的恩德卑職終生難忘,我們保著您一起走吧。”張文宣一揮手說:“不,我是不會走的,也不能走。你們快走吧,天一亮就走不了了。”魯牛笑道:“俺要走就不回來了,俺還有好些事沒幹呢……”說著,一把鉗住段的胳膊,“走,俺送你!”
他們剛出門,屋裏槍聲響了。段祺瑞和魯牛驟然回返,見張文宣安詳地倒在血泊裏,二人撲上去號啕大哭。之後扯下被單蓋在張總兵身上,雙雙跪地給心愛的總兵行最後一個大禮。一代精英溘然長逝,年僅44歲……魯牛手裏端著衝鋒槍,腰裏掖著手槍,拽起段祺瑞,說了聲“兄弟快走!”二人風風火火出了總兵衙門。按著張總兵的指點,順利地找到那隻小舟。段祺瑞登上去,魯牛剛解開纜繩,身後的槍聲響了。“有人逃跑,抓活的!”魯牛把纜繩往船上一拋,說了聲:“別管我,你快走!”說時遲,那時快,飛起一腳把小船蹬出幾丈遠,他反身伏臥在地,照準敵人一陣猛掃。段祺瑞在船上哭喊:“大哥,一起走!”魯牛死乞白賴地喊:“好兄弟,快—走—!”
段祺瑞哭著將小船劃向彼岸……八 投靠袁世凱中日甲午戰爭,以中國的全麵慘敗,割地賠款而告終。1895年4月17日,李鴻章、李經方父子,代表清政府在日本春帆樓旅館簽訂喪權辱國的《馬關條約》。條約出籠後舉國皆驚,驚歎一個4億人口的泱泱大國,竟敗給一個彈丸小國!
《馬關條約》簽署7個月後的一天上午,在津南70裏的新農鎮,亦稱小站,一片殘牆破壁,荊棘叢生的破房裏,新任練兵大臣,新建陸軍督練袁世凱,躊躇滿誌地搖響桌上的手鈴。一個小兵應聲而入,袁世凱命令把阮文案叫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