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段祺瑞是個自製力極強的人,從不把個人痛苦形諸於色。他的“嗯”就是很疼了。她趕忙幫丈夫把腿放在凳子上,把冰裝進油布袋裏,紮緊口平放在傷腿上,坐在丈夫旁側,為他輕輕揉捏。段祺瑞情不自禁地抓住妻的手,這對老段說,已是超常行動了。妻深情地瞥了老段一眼,頭輕輕靠在他身上,丈夫的臂彎挽著她。她知道丈夫的公事辦得不順,遇到大麻煩,否則,他是不會感情外露的。但她不敢勸他辭職,永遠擺脫麻惱,安享晚年。隻是說:“我知道你很苦。”他不語,眼睛潮濕了。是的,他從未有過的步履艱難。佩蘅說:“我擔心你的身體……”

他依然不語。少頃,他突然神經質地推開妻,抓起冰袋扔在地上,“謔”地站起來:“不,我不服輸!”妻無可奈何地歎息一聲,惶恐無計地看著這頭強牛……“報告總理”,值班秘長在門外喊,“徐次長到!”老段說:“快請他進來!”

自從徐樹錚免職後,又回陸軍部當次長。段祺瑞怕他想不開,便派他以軍事觀察員的身分赴德、法、意等國考察,一去幾個月。他在德國時,聽到黎、段在對德關係上意見相佐。他一連寫了7封信,力勸總理不要絕德,因德國對他很“友好”,德國的軍工、陸軍是世界一流的。段祺瑞頭腦發熱,誰的意見也聽不進,所以看過頭2封信後,以後5封拆都沒拆。徐樹錚依然對他忠心耿耿。經過世態炎涼,眾叛親離的打擊後,他對小徐更加信賴了。小徐一進門就單刀直入地喊:“總理,你不能辭職!”段說:“我已把辭呈交給張國淦代轉。”小徐說:“我把它扯了,狠勊兒了張國淦一頓!”段說:“不要責怪他,連督軍團也有此意,我自己頗感渺茫。”小徐說:“事情尚有可為,你一定堅持到底!黎胡子早想免你職,隻是不敢造次,你自己一辭職豈不正中他下懷?寧可被免,絕不請辭,否則,以後便無地自容了。”

段祺瑞辭職是被逼無奈,聽了小徐一席話動了心。他說:“這事你看著辦吧。督軍團那邊怎麼樣?”小徐說:“昨晚督軍團和研究係的聯誼會我參加了,開得很成功。研究係堅定地站在我們一邊。他們在國會中雖是大黨,但國民黨、交通係、益友社、政餘俱樂部等幾個小黨,有聯合起來反對我們之勢,形勢仍不樂觀。”

段祺瑞憂心忡忡地說:“是啊,是不樂觀。”小徐野心勃勃地說:“但並非無所為。我與梁啟超結好,他連夜起草一道《修改憲法條款》的呈文,督軍22人簽了名,由年齡最長的孟恩遠領銜,我在呈文上加蓋了將軍府大印;此外,還擬就一道解散國會的國務院令,您過目後送公府蓋印。”說罷,把兩份文件遞給老段。老段說:“我不看了,讓國淦送公府吧。”徐樹錚說:“我相信這是兩顆重型炮彈。”段說:“但願如此。”

沉吟片刻,段又說:“我想建議督軍團離京……”小徐問:“為什麼?”老段說:“假如黎元洪以‘軍人幹政,茲擾京師’為由,下令免去督軍職銜,由他們的副手代替又當如何?不能說總統違法。”小徐冷笑道:“他有這個膽魄嗎?”老段說:“他是沒有,可經不住宵小挑唆。再說,督軍離開地盤等於安泰離開大地,隻有回到各自地盤對黎才威脅更大。讓他們去天津等我。”小徐會心地笑了:“妙”

風沙季節過去,幹燥炎熱的夏季來臨。前門外繁華街道上,照舊車水馬龍,熙來攘往;天橋說書場、賣藝場,晃動著光頭赤臂的身影;廣和樓前貼著五花八門,各色各樣的海報;大街上的騾馬車、駱駝車,信馬由韁地走著。一切顯得寧靜而恬淡,對軍閥政客們的勾心鬥角,凶終隙末,人們表現出冷眼旁觀的淡漠………熱鬧一時的北京政壇,因督軍團的突然離去而出現令人窒息的安靜。

這天,久未到任的段祺瑞出人意料地出現在黎元洪麵前,黎且驚且疑,不知所措。段直截了當地說:“總統,我累了,希望盡快擺脫。”黎說:“我何嚐不如此。”段說:“我找過菊人和聘卿,他們都不肯代我,你盡快給我找個替身,以便盡速交接。”

黎元洪不知老段葫蘆裏賣的什麼藥,一時被他的突然之舉搞的驚懼不安。他認真盯視這個從不認輸的對手,看看他到底暗藏的何等玄機。他問:“總理有何見教?”段說:“沒有。”黎問:“難道我們不能傾心交談嗎?”段說:“不必。”說罷,起身離去。

真是怪人,讓人永遠琢磨不透!他神出鬼沒的伎倆常令人猝不及防,措手不及……段這樣做是“穩軍計”:他怕黎突然免他的職,用這套把戲搪塞他。在這之前,他先派範源濂去天津找徐世昌,請他出麵組閣,徐知他並非真心,婉言拒絕;又親訪王士珍,請他權代總理之職,王士珍知他本意,也隻有敬謝不敏。他心裏有了底才去見黎。

回到國務院,段祺瑞擬了一張新閣員補充名單,讓張國淦去“征求”黎的意見。黎以為段是送辭呈的,一看又氣又笑,為他的厚臉皮而震驚,他沒看名單就冷言道:“大概都是安徽人吧?”可仔細一看,又一次使他大惑不解,他們是內務總長夏壽田,司法總長饒漢祥,海軍總長湯薌銘,財政總長孫寶琦,農商總長莊蘊寬,外交總長汪大夔。耐人尋味的是,無一人是段的私黨,不僅前三名都是黎的同鄉和心腹,其他人也都是黎頗具好感的人。黎冷峻臉上出現暖意。黎口氣平和地說:“放下吧,讓我考慮考慮。”

張國淦走後,黎召集幕僚討論名單。有人說,老段亂了陣腳;有人說,這是老段色厲內荏的表現;有人說,這是老段妥協的表現……金永炎說:“不,這是緩兵之計,萬萬不可被他假相所蒙弊!”大家紛紛點頭稱是,認為此話有理。金永炎接著說,“督軍團離京去津,聽說老段也要去,這是決心與總統為敵。督軍團與研究係勾結,意在脅迫總統解散國會,然後修改憲法。現在,伍秩老答應權代總理,王士珍答應幫助總統,英、美方麵也已接洽好,條件基本成熟,我們一定要抓住機會,一幹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