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陸建章所見到的是一張謙和恭順滿臉堆笑的臉。盡管這張臉更多的是傲岸無禮和居高臨下，這分明是走投無路的小徐，在向他討好和示誠。小徐畢恭畢敬行個軍禮，因為陸建章不僅是北洋元老，而且肩上比小徐多一顆星。
小徐說：“老前輩，您能來我真高興。我們為什麼不能開誠布公地談一談呢？”
陸建大度地說：“哈哈哈，為什麼不呢？”
看見小徐態度軟化，想到老段內外交困，戰場失利，陸建章自我感覺越發良好，胸脯也因此挺得更高，仿佛他的身價陡地抬高幾倍。他覺得政治失意的曆史就要結束了。
當他們在一張小圓坐前停下來時，陸建章才驀然發現，他不知不覺隨小徐來到一個不該涉足的境地——一個封閉的後花園。
陸建章蒼茫四顧。“哈哈”，小徐及時解除了他的疑惑，“這裏清靜，沒人打擾。”
陸建章不能裝熊：“客隨主便”。
突然，徐樹錚凶相畢露：“陸先生。請問，你什麼時候閉住你的臭嘴，歇住你的狗腿，變得安分一些？”
陸建章方知上當，吃驚而凜厲地盯了小徐一眼。他後悔自己太天真，太輕視這個乳臭小兒了。但他絕不示弱，於是，不緊不慢、不急不火地說：“什麼時候你們放棄不合時宜的、不得人心的、愚蠢透頂的內外政策，我會安靜下來的。”
小徐充滿殺機地說：“哈哈，可惜，你等不到那一天了，我會馬上讓你安靜下來。”
說著，徐樹錚迅速拔出手槍，對準陸建章。陸建章無所畏懼地、輕蔑地笑道：“哈哈，小醜兒！老子玩槍時你還穿開襠褲呢。”
“那好，讓你知道小醜兒的厲害。”
說著，徐樹錚槍動扳機，照準陸建章的胸部開了一槍。陸建章忍住巨痛罵了一聲“蠢貨”，緊接著第二槍、第三槍響了，子彈射進他的胸腔，他頹然倒下去，沾滿鮮血的手把小圓桌帶倒了。
徐樹錚惡狠狠地嘟囔了一句，朝地上唾了一口，把手槍掖進皮套裏。他對陸建章積怨太深，早就發誓“讓這個屠夫閉上臭嘴”了，由於複仇心切，也就不考慮後果了……上午10時許，曹錕大搖大擺地走進會場。直到現在他心裏沒有底，不硬氣，不知怎樣跟大家說，不知怎樣轉這個彎子。
因為在以前的督軍會上，他的調門唱得太高太響了，什麼“打到最後一兵一卒”啦，什麼“與西南決一死戰”啦，說得太絕對了。再說，徐樹錚和主戰派們，會給他這種機會嗎？他心裏打起鼓來，這也是他遲到一小時的原因。當他的腳踏進會場的一刹那，他突然憑添幾分勇氣：“不管別人怎說，我再不給皖係賣命了！”
張懷芝、倪嗣衝，甚至很少在這種場合露麵的楊宇霆都已到場，蘇、晉、鄂、贛等省代表也就位。他跟大家陪笑臉，打招呼，大家有禮貌地站起來歡迎他。隻有楊宇霆神不守舍，不時低頭看他的懷表。
曹錕之所以憑添勇氣，是基於以下事實：張懷芝是堅定的主戰派，他也打了退堂鼓，跟他同時撤回山東；倪嗣衝是皖係黑幹將，也發了“停戰撤兵”的電報；其他如蘇、鄂、贛代表，本來就是主和派；閻錫山本來就是“隨風倒”的人物；隻有奉天還鬧不清其真實立場，不過，他不是也把三個師長撤回關外嗎？想起這些，曹錕心裏硬氣多了。
曹錕宣布開會，並閃爍其詞地發表一通開場白。說中心議題有兩個：一是總統選舉，特別提到副總統人選問題，要大家仔細斟酌，認真衡量，不要妄自菲薄；二是戰和問題，通過一年戰爭實踐，得失問題已經清楚，何去何從也該有個定論了……他的話雖然語無倫次，但態度已經很明朗了：一是不要忘記選他當副總統，二是戰爭該結束了。……曹錕的開場白剛剛結束，讓大家討論。突然門開了，徐樹錚麵紅耳赤，眼冒凶光，凶神惡煞般地闖進來，他叉開雙腿，雙手掐腰，當中一站，聲音僵硬地宣布：“剛才，陸建章被我處決了！”
真是晴天霹靂！會場上所有的人，都被這爆炸性的消息震蒙了，驚呆了，以致很長時間一片死寂，都目不轉睛的看著這個殺人魔鬼。最震驚的還是曹錕，因為昨天晚上他們還徹夜長談，他還說小徐心狠手毒，務要小心。不料，才短短十幾個小時，一位現役將軍就真的死在他的屠刀下。真是太嚇人了！曹錕的心且恨且怕，竟至顫栗起來。
小徐環視會場片刻，好像故意營造威懾氣氛。最後，把一張紙掏出來，宣布陸建章的“罪狀”：
……前據張懷芝、倪嗣衝、陳樹藩、盧永祥等人先後報稱，陸建章先在山東、安徽、陝西等處勾結土匪，煽惑軍隊，製造叛亂。近複在滬勾結亂黨……又據奉軍副司令徐樹錚電稱，陸建章由滬來津，複來營煽惑，當場拿獲槍決。陸身為軍人，竟敢到處煽惑軍隊，勾結土匪，按照懲辦盜匪條例，均應立即正法。現已拿獲槍決，著即剝奪軍官軍職勳章勳位，以昭法典。此令，國務院小徐殺死陸建章後，立刻給國務院秘書長方樞打電話，讓他立即查尋陸建章的檔案，把張懷芝等人過去彈劾他的議案搜羅出來，羅列罪名，牽強附會，臨時拚湊這張通令。徐樹錚拿來胡亂應命。
念完後，徐樹錚像個木偶，突然轉身大步走出會場。
沉默很快因徐樹錚的離去而打破。由於小徐是奉軍副司令，人又是在奉軍司令部所殺，自然而然地包圍了這位奉軍司令部的參謀長——楊宇霆。大家七言八語，激烈質問：“這是怎麼回事，說說清楚”，“為什麼‘先斬後奏’”，“一個退職軍人有什麼權力殺害一個現任將軍”，“為什麼在奉軍司令部殺人，你們成了什麼地方？”“這樣殺來殺去，搞得人人自危，成何體統”
楊宇霆無言以對，急出一身冷汗，他不時推著因汗濕而滑落的金絲眼鏡。連連擺手道：“你們別問我，我什麼也不知道，有話去問副司令……”說著，抽冷子跑掉了……曹錕氣急敗壞，宣布散會。出門後，他氣衝衝坐上汽車，帶著大批衛隊，浩浩蕩蕩直奔奉軍司令部，他要徐樹錚對陸建章的死做出解釋。但他剛走出不及半路就猶豫起來。按一般推理，徐樹錚是不敢對他下狠手的，因為，他背後有吳佩孚，有幾萬裝備精良的軍隊；但他還是懼怕小徐的狠毒，懼怕小徐的鋌而走險，懼怕去他的魔窟，他喊道：“停車，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