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內閣成員走的走,辭的辭,段祺瑞又一次成了光杆司會。幾年來,他曾數次經曆同樣命運,但前幾次都比這次境遇好。那時的內閣雖解體,但他的實力猶存;今天,他變得一無所有。但他依然不肯麵對現實,依然賴著不走,依然是淨街戒嚴,威風八麵地到執政府上班。而這幾天,這點平靜也打破了:“打倒賣國媚外的執政府”,“段祺瑞下台”,“懲辦賣國賊”等口號聲,不時從封閉的車窗傳進來,一條條醒目的大字標語,透過窗紗映入眼簾……今天,這種局麵又有新的發展:成千上萬的遊行隊伍,衝破軍警封鎖線,竟把他的車隊攔住了!

“段祺瑞下車受審!”“段祺瑞出來!”“打倒段祺瑞!”……保衛處長衛興武被迫鑽出車廂,戰戰驚驚地說:“同學們,朋友們,段執政不在車裏,不信,你們看。”“他去哪兒了?”“他改道走了。”

同學們查看了車隊、衛隊、果然不在。因為這幾天風聲緊,段祺瑞輕裝簡從,改道上班去了。

“呸!”學生領袖鄙夷地說,“跑了和尚跑不了廟,同學們,走!”

學生們一窩蜂地走了。

當衛興武誠惶誠恐敘述經過後,段祺瑞嚇出一身冷汗,謝天謝地,多虧聽了衛興武的安排,不然他會遇到大麻煩的。他已無心辦公,心髒怦怦跳個不停。就在這時,另一件令人戰栗的事兒發生了。鄧漢祥跑來報告,“曾參議在前門車站被國民軍逮捕了!”

“什,什麼?”段祺瑞頭腦一片空白,愣忡忡地問,“哪,哪個曾參議!”真老糊塗了,連曾參議都不知道是誰了。秘書長提醒他。

“曾、毓、雋!”段祺瑞陡地暴躁起來,大聲吼道,“這太隨便了,太放肆了!還有王法嗎?不,不,你把衛興武叫來。”

鄧漢祥走後不久,衛興武急匆匆地跑來。段祺瑞的火氣已經消散,變得意懶心灰,疲憊不堪。他說:“曾毓雋被抓你可知道。”

“卑職不知,誰抓的?”

“國民軍。你馬上去見鹿鍾麟,轉達我的意思:請他不要隨便抓人,對不良分子的處罰,應由司法部門進行,執政府保證不予幹涉。這樣抓人容易引起混亂。”

衛興武剛要走,宋玉珍又來報告:“遊行隊伍幾萬人包圍了執政府!”

“打倒奉係軍閥,”“打倒賣國政府,”“段祺瑞下台……”此伏彼起的口號聲傳進屋來。段祺瑞對衛興武說:“快給鹿鍾麟打電話,請他出麵處理!”

衛興武跑步而去。段祺瑞仰坐在沙發上,頭痛欲裂,天暈地轉,他不時捶捶腦袋,衛士打來冷水,漬了毛巾,給他敷在頭上;又在段祺瑞指導下,拿來徐樹錚從東洋捎來的鎮痛片服下。段祺瑞揮揮手讓他們退下,自己仰靠在沙發上,倍感淒涼,孤獨,親信爪牙大部離去,內閣也已解體,身邊連個說知心話的人都沒有。他越想越悲,競偷偷哭起來,幸好濕毛巾在額上,把他的滂沱淚水吸收了……不知過了多久,鹿鍾麟精神抖擻出現在段祺瑞麵前。段祺瑞謔地坐直身子,扔掉毛巾,說:“伯瑞是你?快請坐。”

“沒事兒了,勸走了。”鹿鍾麟摘下手套,輕鬆地說。

鹿鍾麟是馮玉祥首屈一指的大將,北京衛戌部隊總司令。北京的生殺予奪大叔,甚至段祺瑞的命運,都掌握在他手裏。段祺瑞怕他,恨他,又經常討好他。鑒於這種特殊身份,鹿鍾麟對段祺瑞說話既隨便又直率。他隨意坐在沙發上,沒有一點在元首麵前恭謹的樣子。

這時的北京,以李大劍為首的共產黨北方區委,和以徐謙為首的國民黨北京執行部,正在執行聯合反奉倒段計劃,采取聯合馮玉祥、聯合國民軍的策略。因此,馮玉祥曾密囑鹿鍾麟,對群眾運動加以保護。因此,國民軍控製下的北京,群眾愛國運動在國共兩黨領導下十分高漲。11月28日這天,北京工人、學生、市民數萬人舉行遊行示威,遊行隊伍包圍了執政府,提出三項要求:一,段祺瑞於29日12時以前辭職;二,解除執政府衛隊武裝,捉拿安福係禍首;三,組織國民政府臨時委員會,執行中央政務。

鹿鍾麟聽到消息,急急忙忙趕到執政府門外。他一出現遊行隊伍就安靜下來,他說:“朋友們,同學們!兄弟是同情支持你們的,你們提的要求關係重大,兄弟作不了主,我一定代為轉達,給大家一個滿意答複……”

遊行隊伍心領神會,經他三言兩語大家很快把隊伍撤走,到天安門廣場集合去了。

遊行隊伍分別搗毀章士釗、李思浩、朱深、姚震、曾毓雋、梁鴻誌、葉恭綽等人的住宅;燒毀照相館櫥窗懸掛的段祺瑞照片;燒毀執政府的喉舌——《晨報》報館……“伯瑞呀,”段祺瑞以討好的口吻說,“我們是老朋友了,我一向不把你當外人。你看,我該怎麼辦哪?”說著,聲音顫抖了。

“哎呀,”鹿鍾麟敷衍道“這件事關係重大,我怕幫不上忙,還是跟煥章(馮玉祥)商量一下吧。”

“對對,我是要聽他的。不過,你一言九鼎,務請為我美言。我打算派許世英和黃郛去張家口,代我就商於煥章老弟。我還要組織臨時內閣,善選閣員,以挽救頹局。我相信排除客觀幹擾之後,定會有一個全新的局麵出現。”他所指的“善選閣員”是指多選馮係中人;所謂“排除客觀幹擾” 是指奉係。這說明,為了可憐的傀儡地位,段祺瑞把最後一點風骨也出賣無餘了。

晚上,段祺瑞把許世英請到家裏,低眉下首地說:“靜仁哪,我們結拜多年,你幾次在我危難中幫助我,我很感謝你。”

“大哥,”許世英誠摯地說,“你說遠了,咱們倆一損俱損,一榮俱榮,還分彼此嗎?有什麼事你盡管吩咐。”

“我想請你和黃郛去找馮玉祥,多多為愚兄美言。”

“這好說,不管何時何地,我都幫大哥說話。”

“這我相信。我還要請你組織臨時內閣,共渡時艱。”

“我一定赴湯蹈火,在所不辭。不過,我們說了不算,還得聽馮玉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