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局說,心裏話嗎?大膽說!
當然,要說事事絕對正確,那也是過於恭維,就像您說的,人無完人,要從現實出發——正一觀察了下董局的表情,繼續道——比如處理史安民那個老上訪戶案子吧。史安民十年前跳樓要薪,違反了保險法的賠償原則沒給他保險賠償,他現在半身不遂,又是下崗職工,生活困難。解決他的保險賠償,讓他後半生有基本保障是符合人性,我們也不用發愁一次次攔他上京上訪,可是此先河一開,以後怎麼辦?一旦被人別有用心地利用,反過來以自殘進行保險欺詐,甚至作為一個把柄相要挾,以後怎麼辦?這點我倒想不通呢。
正一說的是春節後,甘總剛剛協調圓滿處理的一起上訪多年的老上訪戶的案子。他知道,史安民這個釘子戶,多年上訪,董局都沒有解決的事,甘局的解決一定讓董局不會高興。
正一精心設計的一個橋段,卻仿佛剛想起來隨口說,喜怒難形於色的董局微微點頭,說正一啊,人無完人,那說的是領袖級人物,可不是指我,可大小道理都同源,什麼叫堅持原則?什麼叫穩定大局?啊?說歸說,那麼簡單嗎?!賠錢誰不會?
正一連忙說,有您——董局仿佛知道他要說什麼,舉手製止住,說,在這個位置這些年,表麵上好好好是是是,私底下搞陰謀詭計。這種人,我真是看得多了,主席不說嘛,辨材還需七年滿——說著就哂笑起來,流露出一種深深的悲涼。這種悲涼是種明確又無法言傳的訊息,英雄遲暮,倦鳥思歸。董局頓了頓又說:你不要聲張,我退下來的事已定了。上麵要我推薦東山的負責人,我推薦的你——接著又用手一擺,斷了正一的發聲,說,要說條件,你的條件的確還不夠硬。特別是年齡資曆,不過年齡資曆反過來是優點。清白是你最大的優點。組織上幾次考察,包括上次省紀委來人,群眾沒反映你一點亂七八糟的事。我剛來的時候,就從年輕人中看出你是棵好苗子,不過還太嫩,對官場的沉潛心性要磨下——現在看,你是磨煉出來了。
正一眼淚幾乎要流出來,他感到了最真實的溫暖。無論董局的話裏哪句是真,哪句假,此刻,他對局長心存的,都是無限的感激和親近之情。一個人走到關鍵的領導崗位,很多時候是綜合因素的結果,正一的優勢是清廉,還是忠厚?是他善聽趙局立剛的意見,還是兢兢業業小心翼翼幹工作?哪一點也少不了。對死去的李姐厚待、對退休領導的探望,對鄭局的以德報怨……這些小事看似細枝末節,在當下官場生態環境下,卻不能不在董局內心放大成為一種極其難能可貴的品質。正一心裏,同時也是一聲歎息,精明連董局,也沒有識別出自己的這個“圈套”,事事自己出類拔萃,別人庸軟無能,世上哪有這種事?山高人為峰,對攀峰而上的強者,你不讓他呐喊幾下,產生這麼一個自我認知的盲點,難啊。
正一沒有多說話,此刻表白,開口一定不如無言。他大睜著逼退了眼角欲湧的淚水,定定地望著董局,董局把十個指頭深深按住前額和太陽穴,過了好一會兒用手點點椅子,正一重新坐下。董局說,人之將去,我們就好好說說話。以後機會就少了。
人和人的關係很微妙,特別某種情境下,一旦突破了某個界限,友誼就格外加深一層,而在圈子裏,到了這個時點,領導比下屬更加坦誠,也更重感覺。但到達這個境界的人很少,一旦到達這個境界裏,你平日所顧慮的東西都可以放下,甚至多一句少一句都不重要了。最重要的是直掏心窩子,把“我就是你的人”那份掏心掏肺的感覺掏出來,傳遞給對方。在暮色蒼茫中的李正一凝望著對麵董局,覺得此刻“我就是你的人”的境界到了。
甘局最近有什麼動作?
我聽說,甘局最近為了這事,通過民政局修改了年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