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德烈的口氣忽然沉了下來,我知道他終於說到了點子上,於是一陣沉默後我接著他的話道:“你說的沒錯,以前確實不是沒有過死物複活這一類的案例,隻不過木偶複活是第一次。拋開複仇這一點不用探討,一個人想要通過各種手段對他人進行掠奪,必須要做的滴水不漏,天衣無縫才行,剛才你問我你很奇怪的一點,為什麼至今為止沒有任何人員傷亡的信息,而我倒是覺得,不應該說是沒有,也許有可能隻是不想讓我們覺得有才對。”
“少爺說的沒錯,”裏德轉著手中的咖啡杯,我隱約看見他的眼瞳由黑變成了耀眼的金色,“不能說沒有這類消息,而是應當說不能有才對。尼雅的商家太多,為了保護好各自的聲譽不會有人蠢到主動站出來曝光相關的消息,選擇隱藏才是最佳的生存技巧。”
“這是其中一點,我們剛才已經知道了各個商家之間都互相有連帶關係,所以為了維持現有的經濟情況,就算有什麼不利發展的因素,大家也都會選擇閉口不談掩埋過去,所以安德烈,不是說為什麼到目前為止都沒有任何人員傷亡的消息,而是不能有罷了。”
安德烈揚了揚唇角,一副終於搞清了所有脈絡的表情,“鬧鬼事件,木偶複活,有計劃的工具掠奪,和真實消息的掩蓋遮蔽。所以來讓我做最後的總結吧,大概來說,就是木偶店的老板想讓自己的老伴複活,因而選擇與死神一族進行交易,條件就是複活店內所有的人偶,因為死神隻會讓死物複活而不會複活人類。”
“複活的木偶會因為聽從自己主人的命令而在夜間出沒去掠奪年輕女子的生命力,這就是為什麼那個女服務員的朋友會遭遇那次經曆,當然那個女孩真是太走運了,並沒有受到什麼傷害,如果那個老板真的要複活自己的老伴,那麼人體器官的掠奪是必不可少的,附近的一些商家或旅館裏也許已經發生了類似的死亡情況或受傷情況,但卻並沒有被曝出來,因為隻要連帶關係一直存在,那麼木偶店裏發生的一切,在這裏誰也擺脫不掉。”
我咽下口中的咖啡,欣慰的看了他一眼,就像是師傅看著終於出師的徒弟那樣,然而當安德烈好不容易說到這裏,我們三個忽然愣了一下,呆呆的看著對方,口中重複了一遍他剛說到的最後一句話。
“附近的一些商家或旅館裏也許已經發生了類似的死亡情況或受傷情況,但卻並沒有被曝出來......”
而當我自己的話音剛落,我的耳膜又傳來一聲我最討厭的聲音。
那是死亡降臨時,人類最恐懼也是最惡心的嘶喊之聲。
【遠去的頭顱】
那是死亡降臨時,我最厭惡的瀕臨死亡線的嘶喊之聲。
裏德是反應最快的那一個,在求救聲剛剛落下帷幕的一刻,他已然得到了我的示意,第一個衝出門去,朝聲音傳來的方向跑去。
我冷靜了下自己此刻開始有些慌張的頭腦,將方才我們一起捋順的事情發展脈絡再一次做了最後的自我陳述。隨後和安德烈一起趕到了事發現場,也許連旅館老板也不會想到,這麼倒黴的事情會在今晚我們住店的情況下發生。
當我走近事發房間的門口,小女孩已經死了。
滿地的血泊順著地板向門口淌著,流到了我和安德烈的腳邊。我看見裏德伸出手指輕輕放在女孩的頸動脈上,隨後朝我望來一眼,緩緩搖了搖頭。我嘴角向下撇去,隨後轉身看著正焦急朝此處跑來的老板。
毫無疑問,今晚這場驚心動魄的殺人事件已經讓這位老實的不能再老實的人慌張的無法自已。他從我身旁走過時我都能聞見一股從他襯衫底下傳出來的汗臭味,虛汗順著他的脖頸往下流著,浸濕了一半的後背。他看見眼前的場景後,嚇得趕緊拿出自己貼身的手帕慌慌張張的擦著,但再怎麼擦也蓋不掉那股沉悶的氣味。
我伸出右臂擋在了他的麵前,同時交代安德烈去報警。老板手足無措的站在門口,像是靈魂出竅一般不知道該做什麼,裏德走出來大概給他解釋了下女孩的狀況。
從我的這個角度來看,很明顯的可以看見女孩的眼球已經被完整的剜走了,隻剩下兩個黑窟窿般的黑洞眼眶,血液已經不再從其中流出,就算流出我也看不清楚,月光恰好擋在了我的身前,我隻能透過肉眼大致看清裏麵的狀況。
“是在瞬間斃命的,當我趕到的時候,凶手已經從窗口逃脫了。我試著追查但是沒有任何有用的線索。”
我擺了擺手打斷了裏德的話,“我想應該也不用了,如果真有那麼輕易就找到線索,我們也不會被派到這裏來解決這次事情。”
裏德點了點頭,我小心翼翼的靠著牆邊走進這間臥室,老板連忙製止了我,“是不是......是不是不能破壞現場呀,我、我活到現在都沒有經曆過這種狀況......我該怎麼辦、是不是應該要防止信息泄露出去才好......不然我的店以後還怎麼做生意,現在的生意已經很不景氣了啊!”
我回頭看了他一眼,耐下性子張開了嘴巴:“你說得對,而且不止你是這樣想的,這裏絕大多數的店估計都是這麼想的。”
老板啞口無聲的望著我,我繼續說到:“但是很抱歉,從你這次開始已經不能再繼續隱蔽下去了,再這樣下去形勢隻會趨向對我們不利的一方,所以待會兒警方到了之後,希望你能配合他們的工作認真做好你的口供記錄就可以了,其他的都將由我們接手處理。”
我的話剛說完,隻見這位老實人又有話要說,幸虧裏德趁他開口之前就借口托辭支開了他,留下我一個人在現場。我對著兩人離開的背影暗籲一口氣,終於可以蹲下身來好好的觀察一下死者的具體情況。
女孩,十五六歲上下,從體型肌肉等各方麵來看,真的是屬於很健康那類,有活力的孩子。隻是我不知道這樣一個正處於青春期的少女為什麼要獨自住在這家旅店裏。我的眼睛掃視了一周,隨後找到了解開這個疑惑的答案。在床頭邊正支著一架大提琴,提琴底下壓著一遝參賽資格證書和地圖之類的東西。
我大概翻看了一遍,原來女孩並不是洛蘭城的人,而是周邊的一個不知名的小村莊趕來赴考的大提琴選手。我眉頭微微皺了一下,心中突然升起一股莫名的慍火。接著再次走回到死者身邊,伸手沾取了一點地下的血液放到鼻尖聞了聞。
少女的血液沒有受到一丁點的汙染,相反的是,新鮮的血液如何從動脈中流出,就如何原封不動的浮在地板上,這和我想象中略微不同。屍鬼犯案從來都不會留下新鮮熱乎的血液不管不顧,而大部分的屍鬼在啃食人體器官時最先處理的便是噴薄湧出的新鮮濃血,這是他們的最愛,可以說是他們美食菜單上最優先最重要的可口前菜。
而這裏不論是血跡還是眼球被拔出時留下的傷口,都沒有絲毫被破壞過的痕跡,或者不如說,取走眼珠的人僅僅隻是為了眼珠,就像是一切都被安排和計劃好了一般,在每個受害者的身上隻取走固定的部分......
我想到這裏,忽然像是陷入了虛洞中一般,腦海中反複出現一個可怕的念頭,卻怎麼也打消不散。此處的血腥味太過濃重,雨煙已經在我體內騷動起來,我咽了咽口水慌忙站起身,雙眼卻隻盯著仰身躺在地板上的少女一動不動。
固定的器官,完好無損的屍體,一個個消失的被害者,被掩藏的真實信息......
各類字眼和關鍵詞開始在我的腦中紛繁擾亂起來,我搖了搖頭,使勁的咬住自己的下唇,強製自己冷靜下來,再細細的思考著剛才腦海中一閃而過的可怖想法......
少女黑洞般虛空的眼眶直視著我,我像是陷入進去一般,渾身無法動彈,就在我感覺自己快要消失在那朝我湧來的黑暗時,突然間窗口處發出了一聲不大不小的聲響。
我的身體被嚇得抖了一抖,接著鼓足勇氣朝窗戶邊看了眼,緩緩抬起腳底朝窗口走去,伸手撩起窗簾將頭伸出了窗外。冷夜的風一會兒一會兒的朝我臉頰撲來,透過空氣我能聞到街道上此時正彌漫著的僵硬氛圍,那是令人毛孔全張的驚悚狀態,就連一向隻選取理性的我此時此刻也不得不妥協在暗夜的籠罩之中。
我慢慢的環視了一周,在發現並沒有什麼可疑的動靜之後準備趕緊離開這間房間,可我感覺我的左眼在扭頭轉身的瞬間似乎瞥到了什麼東西,潛意識將我的身體支配,我不得不再次轉身走到窗邊,可就在我伸手撩起簾子將頭伸出窗外時,我瞬時凝固在了原地無法動彈。
眼睛的餘光告訴我,我已經無法再移動一分,因為那隻托著自己頭顱的巫毒木偶,正站在窗台上,左腳踩著我的左手。我感覺到一滴冷汗順著我的額頭滑落滴到了窗台上,隨後又是一滴落在了窗台外的街上。
而當我嚇得發白的雙唇緊閉,雙眼緩慢朝左方移動將視線落在這隻木偶身上時,一隻大手忽然打在了我的肩上,我哇的一聲大叫朝身後就是一掌過去,狠狠打在了一張臉上。
半秒後,我大口喘著氣睜開眼睛,卻看見裏德驚訝的望著我,而我的左手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從那隻木偶的腳下抽離了出來,我愣了一下,迅速轉頭朝街上胡亂張望,卻再也沒有發現任何可疑的蹤跡。
暗夜下除了深巷的狗吠還是狗吠,行走的木偶再一次活生生的消失在我們的眼前。
【戰栗的樂譜】
“少爺.....你怎麼了?”
裏德一臉不可思議的看著我,那雙略微泛著金色的眼睛看我就像是在看一個不認識的陌生人,但很快那瞳色又轉變成了擔憂和慌張。
裏德的大手將我從窗邊撥開,反應迅速的他立即知道這裏該是發生了什麼事,才會第一次從我的臉上看見了這般一副被嚇到的麵容。但當然不出所料,窗外實際上還是什麼都沒有,他隻能看見流浪的醉漢,吃飽酣睡的貓和靜的不能夠再靜的黑夜。
我搖搖晃晃,有些跌跌撞撞的走到一邊,靠在牆上,以支撐自己此時此刻虛脫到無力的身體。原本有點興奮的雨煙此刻也安靜下來,我鎮定好自己的呼吸,試圖從它那裏汲取一些能量,以滿足我接下來將需要消耗的體力。隻在片刻後,我渾身的血液便開始沸騰起來,虛弱的身體中開始流淌起滾燙的濃血,被心髒一一支配到各處的神經末梢,一步步緩解我腦袋中方才存留下來的驚懼。
半小時後,我睜開了雙眼,發現洛蘭警署的副署長已經到了,隻不過被裏德留在了門外。直到等我調整好自己的狀態後,他才腳步無聲的走到我跟前遞過來一杯熱茶。
“安德烈正在樓下和署長交流,看來道格拉斯已經通知過所有警署的高層了,在安德烈出示了除魔師勳章後,這件案子和所有與之相關的案子就都被轉移到我們的手中了。”
我喝了口茶,輕輕點了點頭,這是理所當然的,道格拉斯既然要派我們來幫他們掃蕩一些垃圾,那麼就應該同時幫我們鋪好前方的路,好讓我們能夠不受一些亂七八糟因素的阻礙。
“那讓他們進來看一下現場,做一些常規的記錄就好。我們還需要很多的資料和記錄,等下你就去取,我和安德烈留下......”我也不知道為什麼,說到這裏我下意識的又回頭看了眼窗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