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二,殘更疏漏,月曉星希,天色尚且昏暗著,便傳來了第一聲炮竹炸響的聲音,恰如敲響了第一聲傳令鼓,漸次的越來越多的炮竹聲在這個地勢偏遠的杏花村轟鳴起來。

尉遲風早已起來了,卻不是被外麵的轟鳴吵醒的。自正德三十一年以來,這位從五歲起便被封為當朝第一個親王的年輕人,再也不曾貪過睡。更何況今天是對他而言,如此特殊的日子。他的生母——先皇後蘇氏,便是十年前在這日薨逝的。按宮裏規矩,春節王公貴胄,近些的俱是要去宮裏賀歲的。他卻好些年不曾再去,年年都是因各種理由遞了辭謝告罪表,皇帝心知肚明,也不強他,由他去了。倒是他一母同胞的兄弟也是當今太子殿下,時不時勸他回來團年,在皇帝麵前多露眼。

呼吸著冬日裏大山的冷冽空氣,尉遲風出了農家小院,不曾驚動他人,一個人進了杏花村附近的大山。眼下光線暗淡,昨兒一日一夜大雪不休,山裏亦是白茫茫一片,連路也看不清。他卻走得飛快,有路便走,無路便使了輕身功夫縱身飛起。待得進了深山,越發躍行起來,不過一會兒功夫攀到了山巔,此刻天色已轉灰藍,在那視線盡頭,襯著白雪覆頂的山巒,一輪紅日染了天地一片緋色,欲將跳躍出來。

一向清冷理智的安親王在那寒風烈烈的山石之上,衣袂翻轉。他默然無言的看著京城方向出神,麵上表情似懷念,似傷感,似惆悵。忽回過神來,對著京城方向遙拜,才轉身下山而去。

郭家這屋子修得委實清靜,離山腳最近的便是他家,其餘莊戶俱遠遠的隔開。焉得不是當時郭氏大家門戶脾氣,雖敗落於此,亦故意不與村野俗夫為伍耶,也是一般癡愚。倒是得了尉遲風心意,抹去山上那偶現之傷,麵上又換回了常日似笑非笑,似近非近的樣貌。到了郭家院子,才看見那大門上貼的副對聯。聯上不過是常道的春節吉利話,但那筆字卻實在出彩,飄逸輕靈,風采不讓,斷不是那市井擺攤寫字的書生能寫得出來的。這郭家上下,郭潛不過讀過幾年書的半截子,郭瑾還是個尚未進學小學生,郭氏婆媳更不像識字的,這對聯並福字,必定是出自那位林姑娘之手,不虧是前朝探花的愛女。心思不過一念之間,才推了院門進去,正遇著郭氏兄弟開了堂門,手裏用竹竿挑了長長的一串子鞭炮。

“蘇兄起的早呢,可是寒舍屋陋床低,睡得不舒服?得罪!得罪!”郭潛見安親王自外麵進來,先說了陪了禮。心裏倒盼那安親王嫌了自家簡陋,早些離去罷。放一尊金光燦燦的大佛在自家泥巴廟裏,怎麼都不是滋味。

尉遲風微微一笑,道:“起得慣了,倒見白雪皚皚,山林景致頗為入目,故去山裏走了一回。”

郭瑾隻得道:“蘇兄好興致。”

這邊郭潛在院門口架好竹竿,從堂屋裏的炭火盆裏夾了尚燃的紅炭。三人在門口一邊站了,點燃了炮竹,一時紅紙紛飛,響聲不絕。郭瑾畢竟小孩兒心性,在過年時最好熱鬧玩耍,隻笑哈哈的站遠遠的拍手歡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