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崇軍和石穩兩人得到茶後,先聞了聞,便放下了,放在茶幾上。廖文忠先將青花瓷杯放下,紫砂壺也放在茶幾上。先用水壺裏的水將茶杯反複清洗三遍,才將水衝勁紫砂壺裏,裏麵的茶葉中茶房裏已經處理過。廖文忠做好這一切,端坐起來,像是在調節心氣,又像做一種儀式一般。
楊衝鋒看著好笑,就憑廖文忠這點心性修養,完全有種走火入魔的樣子。看著心裏想笑,便將一粒核桃仁咬出聲音來。沈崇軍以前陪廖文忠喝過幾次茶,知道他那一套,見楊衝鋒這樣知道今天安排這見麵真是弄糟了。
廖文忠聽到楊衝鋒那大力一咬,將平靜的心氣給激發出波動來。對楊衝鋒就不僅僅是想教訓下那種了,感覺這人是在和他頂牛。非要讓他知道點什麼是進退不可了,廖文忠說“沈縣,今天的茶味兒不對了,還是你們喝吧。”
“廖老,今天請您來,就像聽聽廖老對茶的見解,我們也好多得到些受益,增長點修為不是?廖老可要多包涵些,我們年輕人不正是要像您這樣的前輩帶著嘛。”沈崇軍說,對廖文忠和楊衝鋒的個性他都了解,知道楊衝鋒為辦事還是很能忍讓的,而廖文忠也就是為了那點尊敬的享受。
“沈縣,我知道你是我們縣裏最有潛質的,我也最看好。不過,喝茶卻和時機、環境、氣候等因素有關。我出來喝茶都選在‘柳城香’這裏,就圖這裏很少有那些俗不可耐、隻知道一日三餐的人打攪喝茶的氣氛。”廖文忠說到這裏,見楊衝鋒將他的茶杯放下到茶幾上,忙著將自己的那套茶具移開一些,免得楊衝鋒的茶為熏染了他的茶,弄得不純了似的。
說著就看著楊衝鋒,感覺到他的大不敬似的。
楊衝鋒知道自己已經將廖文忠激怒了,廖文忠這樣的心性脾氣,除非他在見你之前就對你有好感,或從沒有聽說過你,第一次見到兩人就有好感,才有可能說到一處。這人不可能沒有他人說過自己,雖然才第一次見,沈崇軍介紹時他看來的眼神就有問題。楊衝鋒覺得自己再怎麼小心在意地,都不會給他留下好印象了,就不再想著要順著他。
拿起自己的茶杯,猛地喝一口,喝出個響聲來。見沈崇軍看過來,有著擔憂,說“沈縣,說真的,上次在京城裏過春節,京城的老爺子也說喝茶好,可我就是不知道是什麼原因,覺得喝白開水過癮。”說著先嘿嘿自笑起來,也不看廖文忠臉色有什麼變化。
“京城老爺子那套茶具聽說是明朝景德鎮裏的官窯瓷器,當時我就說,老爺子,這喝茶就算是喝出滋味了,那滋味是什麼?沈縣,你猜老爺子怎麼說。”楊衝鋒說。
沈崇軍就不知道該怎麼回應了,兩邊都是自己人,也都是今後要相互幫襯的人。但兩人卻針尖麥芒對了起來。廖文忠的臉色有些鐵青,眉頭緊起來。楊衝鋒沒有等沈崇軍回應,也知道他不好說什麼。說“老爺子說,這茶和的就是紛爭、就是自己一生每一次選擇的得和失、就是讀自己為自己寫的一本曆史。”
“當時我就說,老爺子你這一生槍林彈雨風風雨雨的過來了,現在喝茶回憶,品嚼人生得失功過。可我們的人生才要開始走,要是也這樣走一步前前後後地先想明白了,權衡清楚了,才決定走和不走,那還有什麼意思?沈縣,你說那不是太老於世故,太沒有年輕人的闖勁?年輕人就是要熱血,要激情、要有雄心,要敢闖敢擔當。”楊衝鋒說到這裏,身體裏那種強橫氣勢就爆發出來,坐在身邊的石穩身子不由自主地坐正了,而沈崇軍心裏也是咚咚地跳起來,說,“就該這樣。”
“廖老,您說呢?”楊衝鋒見廖文忠沒有做什麼表示,就點著他說。
廖文忠這時哪會去說話,連沈崇軍都不由自主地脫口而說出內心的讚同,楊衝鋒的氣勢主要對準的就是廖文忠,在強大的威壓下,已經思路紊亂了,也找不到怎麼樣說才更能表達出自己的想法。
“沈縣,我覺得喝茶就是喝茶,茶能去火清心,明目複聰等等,濃茶還能讓人神經興奮。功用很多,可這些和我們年輕人卻不吻合。剛才聽廖老說到茶葉、說到喝茶的講究,也有很多的感想。可是我是個粗人,沒有多少文化,喝茶這千年傳下來的茶道藝術和精神,還真的理解不了。在京城時,老爺子就教育過我,要讓我平時多喝茶,遇事多想。我覺得這就是喝茶的精華所在,至於要講究這究竟那,未免形式大於內容,失去了本源。”楊衝鋒說。
“哼,知道什麼。”廖文忠本來被楊衝鋒威勢一壓,對於他這樣經常和領導們在一起,對年輕的才上位的領導都沒有看著眼中的老資格來說,感覺到他人的威壓,已經是很少出現的事,除非是市裏的主要領導或省裏來的領導,才會讓他心裏感受到這些的。可剛才卻真真實實感受到了,廖文忠知道這年輕人還真不簡單,許於時日,今後會怎麼樣發展,真的說不準。可聽到楊衝鋒說他一貫來最看重的那種形式,是失去了人的本真,再也忍不住,不想就這樣被這年輕人壓住。就算是吳德慵,那也從沒有壓住過自己,李耀強、彭紹敏等人見了自己都客客氣氣的,沈崇軍更是尊重。
“廖老,我倒是想請教啊,在京城時間短,見老爺子的機會不多。也沒有機會請教一些喝茶的道理,很想聽您解說解說啊。”楊衝鋒說,所說的解說,那是兩人爭論後得出的道理,卻不是說教而已。
“不敢。你說喝茶講究,是一種重形式,那就好比吃飯,如果不用碗來盛裝,直接用手到鍋裏去弄,那就是本質了嗎?就算用破、裂豁的碗來給你,隻怕吃著都不順心。更何況喝茶這種高雅精神的事?”廖文忠感覺到自己找到很有道理的說詞,也不看楊衝鋒,心裏對楊衝鋒已經有了些改觀,不再會將楊衝鋒看成是輕浮淺薄的人。
沒有等楊衝鋒回應,又說,“任何事情,都要講究一種形式,這就是從古以來定出的‘禮’。‘禮’並不就是指禮貌,而是一種製度,一種選擇年輕人看著不耐煩甚至逆反的‘形式’。他們就覺得沒有必要,這實際上就是對事物的本質沒有理解。
比如說,學校裏每到周一就要組織學生進行升旗,一些重大的活動也安排有奏國歌甚至升旗的活動,這也是一種形式,沒有必要嗎?我看就很有必要。”
楊衝鋒頓時接不上話來,對於國旗,在楊衝鋒心目中的重要性那是積澱進血液裏骨髓裏,成為一種本能的情感了。就算想對廖文忠進行反駁,卻也不會說國旗升旗的話題。每次看到紅旗在激昂的國歌聲裏冉冉升起,都卻的自己渾身的熱血就沸騰了,自己就像被蒸餾一次,將意念裏的雜質滌蕩幹淨。
“廖老,請您不要用升旗來比喻。”楊衝鋒說,說的凝重。
“是我說錯了。”廖文忠說,對於想廖文忠他們這樣的人,心裏對國家國旗那是極為尊重的,聽楊衝鋒這樣說,也覺得不妥當,就認了這句話。
兩人你來我往碰撞一回,卻將心裏的那種橫亙在心頭的東西淡了些。沈崇軍見機說“廖老、衝鋒,聽你們說這些充滿哲理的話,真是中享受啊。受益多多,今天這客請得太劃算了。”
“廖老,在六十年代,人人都吃不飽,人人都在為一日兩餐而奔勞,我想,那時候喝茶的人是很少的。我沒有經曆過,不知道當時的情況。我們記事時,已經分田到戶,村裏人家家每天去勞作,大暑天的就一個大土瓦罐,一撮茶葉丟裏麵,泡好後背到田間中午好解渴。那時的茶我覺得很不錯,起到它的作用了。”楊衝鋒說,兩人的心境在碰撞後,都有了些變化,說話時那種對等等意味濃多了。
廖文忠沒有說話,而是看著楊衝鋒,坐姿雖然還是那樣懶懶地向後靠,卻沒有了請看楊衝鋒的意思了。楊衝鋒繼續說“柳澤縣城像現在這樣很有講究地喝茶,我不知道是從哪一年開始,最多也就才三五年吧。家裏一直喝茶的人在縣城裏有,在鄉村裏都是來客了,表示尊重才燒水衝茶的。也就是說,流行喝茶、品茶,不過是現在人的一種心態,我覺得這種心態要端正才好。
喝茶就像廖老說的,很有講求,茶具、水質、環境、心境情緒等等,說是喝茶養身養心,我覺得目前很多人都倒過來了,隻是為一種身份而喝,為一種排場而喝。廖老,您是這方麵的專家,我這個不沾茶的人說這些外行話,不知道有沒有道理,現在有沒有這個現象?”
“有,這是不懂茶的人在哪裏冒充,把牛飲說成品茶。也正是他們裝模作樣,將喝茶的至理讓人忽略了。”楊衝鋒聽廖文忠這樣說,幾乎要小出聲來,要說裝模作樣還有誰超過他本人?但他卻在說別人。以前隻聽說五十步笑百步,現在卻見一百步笑五十步了。
“廖老,也不能怪他們,這些人隻是想多學一些喝茶,以為多喝幾次就慢慢理會其中的奧妙。包括我也這樣,隻是我聽過廖老指點過幾次,稍微了解一點點些門道。深知喝茶是一門高深而淵博的學問,高雅得很,不是一般人能琢磨就能學像樣的。”沈崇軍說。
“沈縣,我倒是認為,無論做什麼,都應該有不同的標準,不能用同一個標準來衡量一切。不說別的,就說柳澤縣裏不同的鄉鎮趕集賣米,所用的‘鬥’就大小不一,標準不統一。但並不妨礙他們都合理化。喝茶也一樣,坐在茶樓裏慢慢品,品出境界來品茶玄妙來,是一種喝法,但在田間大碗灌下解渴,更是一種喝法。我不覺得那種喝法就高一等,那種喝法就要取締。沈縣、廖老,是不是這個道理?我這人書讀得少,想什麼事都直接,性子也直,說話不打彎轉的。”楊衝鋒說著朝石穩看著笑。
“廖老,衝鋒這話有幾分道理啊。”沈崇軍說,見兩人已經被是很針對了,便找機會說和。廖文忠雖不承認,卻也沒有辯駁,算是默認了。楊衝鋒也不是要爭勝什麼的,廖文忠不針對他,自然達到目的。
“廖老,還請喝茶。今天請你來,一是要像您多學些茶經茶道,二也是衝鋒得到新的工作任務,今後要一段時間會經常和廖老在一起,先認識認識。”沈崇軍說。
“哦,和建設局有關?不知道楊組長要我做什麼。”廖文忠的語調變得很平和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