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河縣情勢波動,一開始涉案有七八個人,後來又牽扯出一兩個。這就讓一些人也惴惴不安,就怕下一個被檢察院叫走的人是自己。
人心不穩。好在進入年底,各種來自市裏和縣裏的檢查、評比接踵而至,讓各部門的主要領導應接不暇。倒是將人心收攏了,都專心應付檢查評比。而那貪腐案,也慢慢將聲勢收斂了。
這天一大早,楊衝鋒便打張淩濤電話,讓他到縣政府來。張淩濤在縣委裏也沒有多少實際的工作,樂意和楊衝鋒攪合在一起。到縣政府門外,就見楊衝鋒在那裏候著,正要招呼。卻聽楊衝鋒說:
“張哥,上次你說過要酒喝,就算天天泡在酒裏,都比在縣委那辦公室裏舒坦,我沒有記錯吧。”
“楊縣,這話要說給縣委的同事聽到,傳到江芹敏主任那裏,我可就慘了。你不用這樣害我吧,也就是欠你一餐酒而已。”兩人說慣了,也不計較。這時楊衝鋒已經是常務副縣長,張淩濤也不好再開口閉口“衝鋒衝鋒”地叫了。
“我可是說真的,今天就讓你去喝一次飽足,走吧。”楊衝鋒笑著說。
“要去酒廠?那是個好地方。”張淩濤見楊衝鋒真要走,就想到他的目的地。
柳河縣的酒廠也是集體製企業,歸屬是縣裏,全廠有百多號人。廠房占地也不小,隻是到目前規模越來越小。效益差,利潤薄,工人上班都是輪班製。上班一周,休息一周,工資也隻是能夠保住基本生活,每年縣裏還得往酒廠裏貼補一些錢進去,免得下崗工人更多。
酒廠的銷量不算差,在柳市地區的低檔酒市場裏,占的份額不小。銷售的酒都是用普通的玻璃瓶裝,另外的就是大量的桶裝散酒。瓶裝酒零售價格在五元左右,而散裝酒最高零售價格是三元。
楊衝鋒在柳澤縣聚餐時,喝“柳河醇”的機會多。特別是朋友聚會,點的都是柳河醇。口感好,品質和百十元一瓶的中檔酒沒有什麼差別。隻不過沒有做好包裝,銷路也局限在柳市地區。
早在柳澤縣時,楊衝鋒就曾注意過柳河縣的酒廠,此時對酒廠的過往更為熟悉。這廠長一開始投建時,目標就定在柳市地區的低檔市場上,十多年來一直都沒有改變。起先占領柳市地區市場後,酒廠的效益出現了高峰期。兩三年後,隨著經濟發展,低檔酒市場的品種多了起來,銷量也就受到很大衝擊。雖說在市場占地份額還不小,哪還有原來高峰期那般滋潤?
縣級裏的單位隻怕各地都相似,隻要一個企業的效益好了,大量的關係戶就湧進去分一杯羹。酒廠的工人也就是利潤高峰期時的那兩年,新招的工人就增加了一倍。酒廠曾經在那時候準備擴產,卻哪有更多的市場?原來的份額都保不住,開拓市場隻能在廠裏的會議上說說罷了。
之後,那多一倍的工人,就成為酒廠越來越沉重的包袱。對酒廠而言,既不能開源又沒辦法截流,隻能眼睜睜地開著日子慢慢窘迫起來。所以的工人都怨聲滿腹,卻也隻能自怨自艾,但磕磕絆絆卻一路掙紮著走到現在。
柳河酒廠成立柳河縣唯一存在的集體製企業單位,而且是一個存活的廠。讓柳河縣的領導們也圓了一點臉麵。
酒廠裏縣城很近,就建在柳河邊。一邊挨著柳河,一邊挨著公路。酒廠邊還有另兩個已經完全倒閉了的長:縣木材加工廠和縣肉食品加工廠。
縣木材廠已經荒廢,隻有幾家職工住在裏麵。張淩濤陪著楊衝鋒走進木材廠裏,見破敗的舊時磚瓦房上,瓦麵不少洞,都沒有擋雨的作用了。進到廠區裏,還有一兩家人,在裏麵做家俱。四處都是細木粉木屑,家俱也算精致,隻是式樣還是那種三門櫃和兩截櫃,都是八十年代中期流行的。
工匠家見來了人,還以為楊衝鋒和張淩濤兩人是來看家俱的,忙著招呼。聽兩人說隻是近來看看,沒有買家具的意思,對楊衝鋒問到每月的收入和家俱的價格,就警覺地看著兩人。像是在防備同行前來探底一般,對兩人也不怎麼搭理了。
木材廠的占地也就兩三畝,和酒廠一牆之隔。倒閉了的木材廠,職工倒是不多,二十幾個人,如今都散開了。隻有退休的職工還能領取每月一點點生活費。
和木材廠相鄰的縣肉食品加工廠,前身是全縣食品站的總部,當初紅極一時,那是領導們經常來視察的單位。直到八十年代中後期,市場上的肉食才放開了,食品站就完成了他的曆史使命,光榮退出行業。
縣肉食品加工廠構架還在,工人都轉為私營,經營肉食。廠址就分租出來,一直在廠裏都圈養著大量的生豬或羊、牛等,那是屠宰行裏在全縣收購來的,還來不及宰賣的,都集中在這裏。大量的積糞汙染隨著排水溝進入柳河裏,讓下遊的人謾罵不已。
縣肉食品加工廠占地比木材加工廠要大,相當於酒廠和木材廠兩廠之和。那邊氣味很重,楊衝鋒也就不走進去看了,估計滿地都是豬牛羊的糞便。現在也不是清理這些汙染的好時機,總要等經濟發展有了起步後,再來著手解決這些遺留的問題,時機更貼合些。
張淩濤跟著楊衝鋒身後,見楊衝鋒看了木材廠後,又在縣肉食品加工廠外轉了轉,也不問,估計他是在想這些廠的問題。便說,“這兩個廠下崗工人有兩百多人。”
“應該叫分流職工,沒有下崗一詞。”楊衝鋒糾正說,兩人對視無奈地笑了笑。“走,喝酒去吧。先給他們打電話。”
張淩濤對酒廠還是比較熟悉的,就給廠裏的領導打電話。廠領導卻不在,回答說著外麵辦事。張淩濤說“楊縣長現在在你們酒廠大門外,要等你多久?”
電話那邊,酒廠廠長李強在電話那頭是不是冒出來冷汗,張淩濤沒有理他。將電話掛了,說“先嚇一嚇他,免得今後難得鎮住。”李強擔任酒廠廠長時日已久,由最初的創業期到興旺期,那是也享受過風光,縣裏開會也曾做過主席台,俯視著下麵的人。
之後,酒廠漸漸衰落,也不能說他本人能力欠缺或眼界太窄,李強也沒有自主權的。興盛期走關係,縣裏不少人找門子進酒廠當工人時,李強沒少給縣領導鋪路架橋,給出的人情不少,收獲的利益也多。李強如今在縣裏還算比較滋潤的那種人,廠裏不生不死的,但他個人卻活泛著。
兩人也不等李強到來,先往廠裏走。門衛是個老人不認識張淩濤,不準兩人進廠。登記身份都不肯,一定要有熟人帶著才成。說這是廠長再三交待的,沒有做到廠長要扣發他的錢。張淩濤一時也無奈他何,卻見一個人從廠房區急匆匆小跑而來。張淩濤認識那人,是酒廠的副廠長趙致靜。
趙致靜才四十出頭,很精明的樣子,跑得急了些,氣喘不勻。見楊衝鋒和張淩濤準備進大門卻被卡住,心裏更急,就怕楊衝鋒扭頭回走了,那才叫糟糕。
“張主任。”趙致靜喊道,他和張淩濤見過幾次麵,也知道張淩濤人隨和些。知道常務副縣長到了,卻不敢隨口亂叫。等到兩人身前,趙致靜看張淩濤一眼說“這位是楊縣長吧,請。”
第一次來酒廠,廠長不在,門衛卡著不讓進。這時見副廠長跑著出來,到了後還算沉穩,也沒有覺得自己受多少委屈。先張淩濤就曾建議說要給酒廠的管理成員一些壓力,對今後的工作才會更有利些。就對著自己微微點頭,臉色沒有拉下來。
對下麵的人,唯有臉色沒變,才讓他們無法琢磨,猜不透露的心裏想什麼,那才叫真正難辦。要是發出怒火,反而能夠找到你的一些破綻,他們就能做一些對應的工作來彌補。趙致靜見楊衝鋒沒有一般領導那種變臉,到時更加多了一份小心。
對門衛也沒有說什麼,伸手做了個請,將兩人讓進酒廠裏。楊衝鋒到柳河縣快一個月了,並沒有像其他領導一樣很急切地下到各廠裏去調研。除了那次人們看來很“輕率”地和下崗工人簽立安置合約外,再不見有什麼動靜。
這是楊衝鋒第一次有了行動,趙致靜不敢正麵看著年輕過分的副縣長,對楊衝鋒的事跡也曾聽說過,隻是,他對酒廠會有什麼措施?趙致靜心裏很期盼。此時,見楊衝鋒臉色平靜得過分,心裏就有些涼意。副縣長對廠裏沒有及時迎接,心裏已經有了想法了。
趙致靜也不解釋李強沒有在廠裏的原因,廠長正趕過來,等廠長到了自然有他自己解釋。自己就是將副縣長和張淩濤副主任帶到廠部辦公室裏陪著,就完成任務了。趙致靜在廠裏抓生產,接待和銷售都是廠長李強自己負責,兩人的分工極為明確。也縣裏領導來,而廠長李強不在,趙致靜都是這般做到,最多也就是回答一些領導的問題。
趙致靜感到很幸運,楊副縣長隻是一路看著,沒有提什麼問題。
楊衝鋒見兩三畝寬的酒廠,有一小半已經租出去,放著一大堆煤,搭蓋著一個簡陋的木棚,在那裏加工藕煤。這也是他走進酒廠後,才知道的事。趙致靜見楊衝鋒看著那空坪另一邊的藕煤加工廠,說了一句,“楊縣,那是酒廠租給他們的。”
楊衝鋒沒有多問,和張淩濤對立一眼,見他知道這件事,要是有什麼回去再了解詳情。到廠部辦公室裏,裏麵都是些幾年前置辦的辦公設施,隻是還算整潔幹淨。酒廠知道楊衝鋒要來,也就十分鍾不到,這時段突擊搞衛生的可能性很小。楊衝鋒見到辦公室後,心裏對酒廠的印象又好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