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不得我家裏有一台鋼琴。”女孩臉上浮起花一樣的微笑,站起來,走到那台鋼琴前麵,說,“原來我以前會彈琴,怪不得這台鋼琴看起來已經用了很多年。但我為什麼隻會彈一首歌,其他的都不記得?這首歌對我一定有很特別的意義。”
她在鋼琴前麵坐下來,重又彈起那首她常常彈的輕快的歌,回過頭來問弟弟奇:“你會彈這首歌嗎?”
弟弟奇走過去,女孩把身體挪開一些,空出一半位子給弟弟奇。
“我試試看。”他坐在鋼琴前麵,朝她微笑著說。
他的手指在琴鍵上試著彈。那是他們童年時在琴行外麵常常聽到琴行那位優雅的女主人彈的一首歌,不知道歌名,隻記得很動聽,聽的時候心裏很快樂。那時候,他們兩個一邊聽一邊哼著調子搖頭晃腦。他忘了許多事情,倒沒有忘記回憶中的音韻。
“你為什麼會彈這首歌?”她驚訝地問。
“我剛剛聽你彈過一遍。”他騙她說。
他重複地彈,希望她會記起往事。然而,當音符在琴鍵上一一熄滅,他從她沉醉的目光裏看到的隻有遺忘。
她認不出他來。
他頹然把琴蓋上,對她說:“時候不早了,我該走了。”
她不舍的眼睛朝他看。
“求你把我認出來吧。”他哀求的目光看著她。
她轉過身去,“唰”的一聲劃著一根火柴,把飯桌上一個綠琉璃蝴蝶燭台點亮,帶著一抹天真的微笑說:“我好像很喜歡聽到劃火柴的聲音。”然後,她把他的大衣拿過來給他。
“謝謝。”他黯然說。
“晚一點我男朋友過來,我一定要告訴他你今天來過。他是我在醫院裏認識的男護士。”她甜甜地說。
原來,她過著幸福的日子。他心裏突然沒那麼愧疚,卻又覺得難過。
他從公寓裏走出來,那個司機等著他。他緩緩打開車門上車。
“先生,你還想去什麼地方?”司機問。
“火車站。”他回答說。
“這麼快就走嗎?”
車廂外麵下著雪,夜色深沉,車子裏放著一首動聽的歌,那歌聲聽起來有點熟悉。
“這首歌是誰唱的?”他問。
“你沒聽過小玫瑰嗎?她本來失了聲,最近複出,唱得跟以前一樣好,聽說是一個神醫把她治好的,也有人說她是喝了毒蜈蚣水。”那位司機說。
弟弟奇在車廂的絨布椅子上靠了下來。小玫瑰的歌聲宛若如煙往事,在他胸懷裏飄蕩。他就著車外的微光看著自己的一雙手。他曾經以為這雙手做得最出色的一件事是魔術,直到今天晚上,他才發現,唯有為一個無悔的情人彈一首永不流逝的歌,這雙手才變得有意義。
到了車站,他走下車,看到一個衣衫襤褸的小女孩瑟縮在車站外麵,身上的小貨攤上放著幾盒火柴。
“先生,要買火柴嗎?”女孩微弱的聲音問他。
弟弟奇從懷裏掏出幾張大鈔給女孩。女孩瞪大眼睛驚訝地說:“先生,用不著這麼多。”
他沒說話,把鈔票塞到女孩冰冷發抖的一雙手裏,拿起那些火柴走進車站。
夜色朦朧,細雪吹過天上的一輪圓月,他坐在月台的條凳上,把一根又一根的火柴擦亮。在一朵飄搖的藍焰中,他重又看到當年那個常常被人欺負的蒼白瘦小的女孩。遺忘是多麼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