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馬丁尼的人都很寂寞
要一個原本不愛你的人愛上你,
這個願望未免太貪婪了。
多少天了,每個晚上,她穿著沒換洗過的粗羊毛衣,癡癡地坐在公寓的台階上等他回來。北風吹得她直哆嗦,一份昨天的報紙在風中翻飛。
也許,他不會再回來了。
她從台階上慢慢站起來,回到餐廳,回到她第一次看見他的地方。三年前,她還是一位魔術女郎,跟著魔術師在世界各地表演。每個晚上,她穿著閃亮性感的衣服,在掌聲和歡笑聲中度過。那時候,她以為愛情也會像魔術般燦爛。
魔術師是個風度迷人的浪蕩子,無數女人對他傾心,他對她卻好得很,給她豐厚的薪水,待她有如妹妹,有時候,連他那些女朋友都妒忌。她自問長得不算漂亮,但魔術師說她有一張像快樂小鳥的臉,讓人看了愉快。
有一次,魔術師笑著調侃她:“崔兒,好像隻有你沒愛上我。”
她朝魔術師皺著眉說:“你太花心了,我喜歡專一的男人。”
“浪蕩子也有專一的時候啊!”魔術師笑嗬嗬地說。
而今,她苦澀地領悟,浪蕩子還是比較可愛的,因為他們不擅長拒絕。
這位疼她的魔術師後來受了傷,把魔術團解散了,從此音信全無。沒有了魔術師的魔術女郎,在一家地中海式小餐館找到一份服務員的工作。她第一眼就愛上了這家餐館,如同她不久之後第一眼就愛上了林克。這家以核桃木和橡木裝潢的小餐館,像夢境般神秘,牆上掛滿色彩燦爛的抽象派油畫,梁柱和沙發是紫色的,配搭手繪的黃色桌布,餐館中央放著一麵銅綠色的古樸圓鏡和一個沒有鳥兒的金色華麗大鳥籠,就像從前魔術師用來表演的鳥籠,上麵飾著彩色的羽毛。
她第一天上班是萬聖節,這天,她打扮成一隻鴨子,戴上綠色的假發和一個大而滑稽的灰色鴨嘴巴,穿上一個用紙皮做的鴨屁股,腳踏一雙泥土色的潛水蛙鞋,在餐廳裏搖搖擺擺地招呼客人。這時,林克一個人走進來,他有一頭天生波浪紋的齊耳黑發、漂亮的輪廓和一雙固執的黑眼睛,個子很高,身上穿著黑色夾克和灰色棉褲,想要在滿座的餐廳中找一個座位。
她剛好回過頭來,隔著那個金色大鳥籠看到他,就在這一瞬間,她宛若一隻出籠的鳥兒,拍著輕盈的翅膀,飛向幸福的山巒。她踩著那雙笨拙的蛙鞋,嗒嗒嗒嗒地跩到他麵前,抱了抱他說:“萬聖節快樂!”
她的鴨嘴巴碰到他的胸懷,他靦腆地說:“萬聖節快樂!”
她把臉上的鴨嘴巴挪開了一些,問他:“先生,你幾位?”
“哦,我一個人。”他回答說。
她鬆開抱著他的一雙手,懊惱地環視餐廳,座位早就滿了。
“我去別的地方好了。”他說。
“要是你不介意的話,廚房旁邊還可以放一張桌子。”她急急地說。
他微笑著點頭。她笑了,慶幸他留下來。那是廚房旁邊的走道,隻容得下一張小圓桌。她連忙去張羅。
他在那兒落座,長長的腿屈曲在桌子底下。她點亮了一個紅琉璃玫瑰小燭台,放在桌子上,問他:“先生,你想喝點什麼嗎?”
“Dry馬丁尼。”他回答說。
“我們今天晚上有血鴨,要一份鴨腿吧。”她提議說。
他沒反對,好像吃什麼都無所謂。
整個晚上,她偷偷地看他,看著他用那個長頸玻璃杯喝馬丁尼時寂寞的神情,看著他沒胃口地吃著盤中的鴨腿,看著他最後喝了一杯黑咖啡,看著他在小小的桌子底下不時轉換著雙腳的姿勢,好像隻有這樣才不會太累。她像看著一個長久渴望的人那樣看他,直到他站起來,離開了她的視線。
第二天晚上,他又來了,也是一個人。她走上去,綻放著花兒似的微笑,問他:
“先生,今天還是要Dry馬丁尼嗎?”
他詫異地朝她看,認不出她來。
“我是昨天那隻鴨子,記得嗎?”她聲音愉快地說。
他想起來了,笑笑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