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祖母綠(2)(3 / 3)

那些衣服高貴優雅,卻不是她喜歡的風格。

“小玫瑰來這裏買衣服嗎?”她小聲問那位帶著友善笑容的中年女經理。窮日子裏,她和丁丁常常夢想穿著小玫瑰的那些晚裝。

“我們沒見過小玫瑰小姐,不過,我也是她的歌迷。”那個人的答案讓她失望。

她回過頭去,看到高舜坐在名貴的皮椅子上等她,似乎也認為那些衣服適合她。

“給我全都包起來吧。”她對那位經理說。有生以來頭一次,她買了自己不喜歡的衣服,還花了那麼多的錢。

回到家裏,高舜對她說:“你穿這些衣服很好看。”

“我以前穿得很難看嗎?”她訕訕地說。

“我沒這樣說,你穿什麼都好看。”高舜笑笑說。

“你太機靈了。”她咬著牙說。

“我很笨。”他賠笑,以為她隻是使性子。

“是的,你笨得想改造我!”她打開衣櫃,把裏麵那些粉紅的、紫的、紅的、金色的衣服全都丟出來,怒氣衝衝地說,“你知道我是沒品位,你也知道我的出身,你既然嫌棄我,又為什麼要娶我?”

話說出口,她已經來不及後悔了。她知道高舜所做的一切都是因為愛她。她不是生他的氣,而是生自己的氣。

“我從來沒有嫌棄過你。”他帶著無奈說。

“那是我自己嫌棄自己嘍?”

“別無理取鬧好不好?”他想抱她,跟她和好。

她往後退,一直退到梳妝台旁邊,衝他說:“高舜,我不需要你紆尊降貴來拯救我!”

他歎了口氣,沒說話,沮喪地走出睡房。她頹然跌坐在梳妝台前,趴在自己的手臂上,想哭,卻哭不出來。她抬起頭,拿起一個紫色天鵝絨粉撲,印幹臉上的淚痕。這些粉撲是她從前夢想的,如今,她能買很多很多,它們看起來卻已經變得多麼俗不可耐。

她把手上的粉撲往身後丟出去,站起來,走出客廳。

高舜坐在書房一把有扶手的椅子裏,背朝著窗外的星空,默然無語。她走過去,坐到他大腿上,頭往後仰,抵住他的胸膛。這隻把她渡向永恒彼岸的小船依然溫柔地承載著她的重量。

“我會不會很重?”她問他。

他揉揉她露出來的兩個膝蓋,搖了搖頭。

但她知道自己很沉重,那是自卑和自憐的重量,重得連她自己都快要承受不起了。這些日子以來,她老覺得,當天放棄高舜的那個女人、他以前的女朋友,是比她高尚的。因為那個女人能放棄像高舜這麼棒的男人。

“你以前的女朋友長得漂亮嗎?”她問。

“別問這些。”他說。

“她會不會讀很多書?”她啞著嗓子小聲問。

他緊緊地摟著她兩個膀子,把她的臉轉過來直視她的眼睛,說:“別再提以前的事了,好嗎?”

“她會不會是一位千金小姐?很會穿衣服?很有品位?”她鍥而不舍地追問。

他沉默不語,那短短的沉默,卻漫長得讓她胡思亂想。

“好了,我們不要說這些!我有一個笑話。”她笑開了,揚揚手說。

高舜怔怔地看著她,不知道她接下去要說些什麼。

“我以前有一個客人——”她說。

看到他受傷的樣子,她依然固執地繼續:“他五十多歲了,頭有點禿,人倒是不錯。有一次,他跟我說,他很想試試做女人。我問他為什麼想做女人。他說,‘做女人可以化妝、穿裙子、留長發,還可以賣笑呢!’我啐了他一口,說,‘不是每個女人都有本事賣笑的。’接著,他說,‘不過,做女人還是有一件事情很麻煩。’我問他,‘什麼麻煩?’他說,‘就是每個月的那個呀!’我聽得一頭霧水,問他,‘什麼那個?’他說,‘就是每個月有幾天不方便。’我笑了,告訴他說,‘到了你這個年紀,要是變成女人,早已經沒有那個了!’”

她說完,歇斯底裏地大笑起來。

“米蘭,你太過分了!”高舜站起來,氣呼呼地瞪著她。

“你就不能開玩笑嗎?”她故意笑得更放縱一些。

他走出去,用力摔上門,留下她一個人。她支著桌子笑得渾身顫抖,突然又靜了下來。她抬起頭看了這幢房子一眼,終於明白,她以前那種生活,是靠幻想來度過的。她揮別了那間飄著腐朽氣味的公寓和那條貧窮濁臭的長巷,卻擺脫不了往事的折磨。唯一了解她的人,已經同一束白花一起躺進了墓穴,死前並不知道灰姑娘的故事是真的。然而,再深的愛、再完美的幸福與榮華富貴,都洗刷不掉她內心的羞恥和卑賤。

她錯了,她不該願望一個很有錢、她愛他、他也愛她的男人。她要的,應該是遺忘往事的本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