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愚人金(1)(1 / 3)

要是一切可以重來

從這一端到她那一端,

他身後的這段距離,

隔著無法向她坦白的秘密,

是他一生中最遙遠的距離。

這天晚上,他是個沒名字的小提琴手,穿著筆挺的黑色禮服,在一個私人園遊會上擔任其中一位表演者。他拉琴的時候,那些穿得漂亮講究的男男女女在台下聊天說笑,小孩子們互相追逐嬉鬧,唯獨一雙明亮的小小的黑眼睛在台下盯著他看。這個約莫七歲的男孩是主人家的兒子,樣子老成而憂鬱,一直蹲在那兒,雙手托著下巴,皺著眉,目不轉睛地朝他看。他給這個老小孩看得尷尬極了,隻好不時別過頭去。

園遊會到了尾聲,他收起小提琴。負責人是個過氣的吉他手,吉他手把他拉到一邊,給了他幾張大鈔,是他今天晚上的酬勞。他數數鈔票,折起來放進口袋裏,說了一聲多謝。正要離去的時候,這個矮胖的吉他手問他:“你認不認識一些女的小提琴手?要年輕漂亮的,穿迷你裙小背心,現在流行這些。”

他笑笑沒回答。

提著琴,挽著禮服從後門離開大宅的時候,他聽到後麵傳來急促追趕的腳步聲,他放慢腳步朝後看,看到主人家的那個兒子。

“哥哥,你叫什麼名字?”這個孩子問他。

他好驚訝,在這種地方,竟然還有人想知道他的名字。

“邢誌仁。”他幾乎是帶著感動對這個孩子說出自己的名字。

“長大後,我也要成為小提琴手。”男孩靦腆地吐出這句話。

“要是不能成為最好的,那會很難受。”他對男孩說。

“我會成為最好的。”男孩篤定地說。

他怔立無語,仿佛從男孩身上看到那個遙遠的、兒時的自己。他七歲學小提琴,贏過無數獎項,十一歲首次公開表演,一直相信自己會成為一位出色的小提琴手,命運卻愛開他的玩笑。

“哥哥,你可以教我小提琴嗎?”男孩問。

他沒回答,轉過身去,走在燈火已暗的路上。他不教任何學生,不是出於吝嗇,而是不願意看著另一個人走在命運的那條路上。

邁著沉重的步伐,他回到宿舍。這幢樸素清靜、每戶都有淺藍色陽台的公寓是他工作的管弦樂團為職員提供的,外麵有個院子,練習室就在旁邊。他正要進去宿舍的時候,康薇從練習室回來。她穿著黑色高領毛衣和長褲,手上拎著小提琴,看見他時,她微微點頭。他點了一下頭,讓她先進去。兩個人在電梯裏默默無語,他瞥了她一眼,她臉上一貫冷漠的神情,好像嗅到他身上帶著園遊會上的煙味和酒味,有點嫌棄他似的。

樂團有明文規定不準在外麵兼職,然而,這麼晚了,他手上帶著琴從外麵回來,誰都能猜到他是去賺外快吧?何況,康薇就住在隔壁,他晚上回來,不免會驚動她。

電梯往上升的時候,他斜眼看著康薇的側影,想象她穿上小背心和迷你裙拉小提琴的樣子,她平常總是穿得密密實實的。想著想著的時候,他不由得笑了,不是出於任何色情的念頭,而是一股報複的快感。

電梯在四樓停下來,康薇先出去。

“晚安。”她首先說。

“晚安。”他愉快地說。

她瞥了他一眼,像是看穿了他的壞念頭,他連忙收斂笑容進屋裏去。

窗外掛著一個幽幽的上弦月,又是一個漫長的夜晚。他把琴擱下,軟癱在一把白色皮革扶手椅子上,雙手枕在腦後,眼睜睜地看著窗外。這兩年來,他常常失眠。前幾天經過一間解夢所時,他走進去,不是有夢要解,而是妒忌人家可以睡著有夢。解夢師是個可愛又有點神經質的女孩,竟然倒過來請他拉一支曲子。他拉了,她托著下巴聽,很感動的樣子,末了還大力鼓掌,喚起了他失落已久的優越感。

他從椅子上站起來,抵著牆,拉長耳朵聽聽隔壁有什麼動靜,卻一個聲音也聽不見。康薇好像總是能夠睡著,睡得比他酣。他重又回到椅子上,凝視著窗外的夜色,心裏酸酸的。

他和康薇是同時進管弦樂團的。麵試那天,他遲到了,提著琴衝進音樂廳時,看到一個女孩站在台上,纖纖素手拉著琴,身上穿著一襲黑色長裙,高高的個子隨著琴音優雅地搖晃,頭上的發絲飄揚,專注的臉上有一種動人的美。她的美,和著琴音成了浪潮,把他淹沒。他呆呆站在那兒,她被突然衝進來的他分了一下神,抬起眼睛瞥了他一眼,又回到琴弦上。他有點不好意思,連忙坐下來用心諦聽,心裏想:“這個女孩的琴拉得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