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好像早已經猜到他的反應,咬緊雙唇盯住他,說:“你現在不相信,到時候你自然會相信。但是,你要記著,每個人隻可以許一個願,願望成真之後,你要把這副牌送給下一個人,否則,你的願望會馬上幻滅,你的下場會很悲慘。”
“她心地太好了,隻是拖延著,想我不要放棄小提琴。”他心裏想。那天距離月圓之夜,還有差不多一個月。
直到一個無眠的夜晚,他癱在客廳的那把白色椅子上,看到一隻烏鴉鼓翅掠過天上一輪泛白的圓月,幹幹的啼聲在夜空回蕩,他才驚覺又是一個月圓之夜。他心裏忐忑地站起來,走到小提琴旁邊,拿起那副寶石魔牌。
他打開牌盒,直直地望著那副紙牌,聲音微微顫抖地說:“月夜寶石,賜我願望。我要成為世上最出色的小提琴手,我要名滿天下。”
他倒抽了一口大氣,小心翼翼地從牌盒裏抽出一張紙牌,緩緩翻過來,看到那張紙牌上麵印著一顆黃銅色立方體,閃著耀眼的黃金般光澤的愚人金。
他怔怔地看著那張牌,看不出有什麼特別。突然之間,那顆愚人金的光澤宛若水銀似的散開來。他猛地打了一個寒戰。這時,他聽到小提琴的聲音,驀然回過頭來,看到他的小提琴從胡桃木櫃子上優雅地飄到半空中擺蕩,那支琴弓升了起來,像絲帶般在弦線上飛舞,拉出他平時最愛的一支曲子。
他看傻了眼,連忙用雙手揉揉眼睛,以為自己看錯了。倏忽之間,音樂停止了,小提琴和琴弓靜靜地降落在胡桃木櫃子上。它們躺在那兒,仿佛從來不曾飛升過,一切隻是他的幻覺。然而,那支沒人拉奏的曲子依然在他耳窩裏回蕩,像一縷魔音似的躲避不了,提醒他,他確曾聽過那樣的聲音。他走過去,一隻手拿起琴抵住下巴,另一隻手拎起琴弓搭在弦上。他的胸膛因為緊張而起伏,拿著琴弓的手突然又垂了下來。他害怕,不是害怕這把琴,而是害怕他自己,害怕他並沒有變好。他怎麼會笨得相信一張紙牌就能改變命運?一連好多天,他連碰都不敢碰那把琴。
然後有一天,無可逃避的練習時間來了,他不得已地帶著那把琴來到練習室,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了下來。他聞到身旁那股熟悉的鈴蘭香味,是康薇愛用的香水。
這時,總指揮費城捧著一把古琴進來。邢誌仁抬頭看到那把已經有三百年曆史的意大利小提琴。琴躺在桌子上,像千年古墓裏的瑰寶,閃耀著光芒。
“是一位收藏家借給我們演奏的。”費城向大家宣布。然後,他把琴交給康薇,吩咐她說:“你來試試看。”
康薇站起來,琴抵著下巴,拉了一支曲子。邢誌仁抬眼看著她,她在練習室落地玻璃的逆光中輕輕搖晃,宛若一個美麗的精靈。那圓潤的音色仿佛穿越了千年時光向他飄來。噢,他多麼渴望可以拉那把琴,那是所有小提琴家的夢想。可惜,這樣的琴隻有首席才能夠拉。
“讓其他人也試試看,好嗎?”突然,他聽到康薇跟費城說。
他偷偷瞥了費城一眼,費城有些驚訝,最終還是點了一下頭。
康薇把琴和琴弓遞給他。他用微顫的手從她手上接過那把琴,四目交投的一刻,他出於自尊而隱藏了對她的感激之情。然後,他站起來,深深吸了一口氣,琴抵著下巴,手拿著琴弓輕輕拂過琴弦。一瞬間,琴音絲絲縷縷地傳回他自己的耳朵裏,傳到他身上的每一根神經裏去。一種震顫把他整個人擒住,他看到了每個人臉上吃驚的神色,仿佛他們聽到的是此生唯一聽過的天籟之音。他眼裏漾著光,連自己都被嚇到了。他完全變成了另一個人。多少年來,他向往的那個境界、他懷疑自己永遠無法到達的那個境界,他竟然一下子就跨了過去。
他雙手垂在身旁,嘴唇因激動而顫抖,琴音依然在他胸臆中久久地回蕩。他靜靜地放下琴,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手心裏淌著汗。然後,他聽到像浪潮般的掌聲夾雜著鈴蘭的香味朝他湧來。
離開練習室的時候,費城把他留住,跟他說:“這一次演出,小提琴獨奏部分,由你來負責。”
他盡量掩飾自己的喜悅,點點頭,提著琴離開,天曉得他內心有多激動。
夜裏,他坐在客廳那把椅子上,聽著外麵蚊蚋蟋蟀的嗡鳴,興奮得無法睡著。隔壁陽台上的燈已經熄了。他站起來,耳朵抵著牆,聽不到任何聲音。他以為康薇會睡不著,然而,她仿佛總能夠睡著。
往後的路,陪著他的是成功的音符。那二十場演出之後,他獲得樂評界空前的好評,成為樂團的首席小提琴手。他重新愛上了他幾乎已經想放棄的小提琴,常常在練習室裏度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