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紅縞瑪瑙(1)(1 / 3)

終有一天,我不再送你回家

直到一天,

你說,

終有一天,

我不再送你回家,

我們結婚了,

我的家就是你的家。

那一刻,

我知道我該走了。

音樂廳的燈暗了,全場滿座,隻有魏鴻飛身旁的座位是空著的。從舞台上往下看,就像一幅拚圖缺了一塊兒似的。三年來,他一直買兩張票,他想,人們也許會在失散的地方重聚。誰又曉得呢?他身處的這幢大會堂是這個城市的地標,已經有四百年曆史。四百年的歲月倏忽過去,時間是詭異的,他和西妮也許是在時光的隧道上走錯了路,說不定有一天,當他在音樂廳的座位上偶爾回過頭來,會發現西妮一直坐在那兒,從來就沒有消失過。

舞台上的布幔卷起,燈亮了起來,邢誌仁拎著一把有三百五十年曆史的小提琴,在觀眾如雷的掌聲中走上台。邢誌仁是他大學時代的室友,畢業之後,他們都離開了原來的城市,各自忙著開展自己的人生。他沒想到會在這裏相逢。邢誌仁已經成了名滿天下的小提琴家,不像他那樣一事無成。

掌聲靜止,邢誌仁把琴抵著下巴,琴弓輕輕拂過弦線,一個一個動人的音符投向魏鴻飛的心弦,如同往事在他心頭躑躅。漆黑中,他驚住了,合上眼睛靜靜聽著。

三年前西妮失蹤的那天晚上,他報了警。跟他錄口供的是一個二十五六歲的女警,他聽到她的同事叫她阿櫻。阿櫻是個高個子,人長得漂亮,有一雙聰明的杏眼,坐著說話時喜歡用一根手指抵著臉,磁性的聲音聽起來像電台夜間節目的主持人。

“你們最近有吵架嗎?”阿櫻問他。

“我們從來不吵架。”他說。

“兩個人怎麼可能不吵架?我跟我男朋友時常吵架。”阿櫻說。

“她這幾天有什麼特別嗎?”阿櫻又問。

他想了想,回答說:“就跟平常一樣。”

“我男朋友說我每天都不一樣。”阿櫻撇著嘴,然後問他,“你們為什麼不住在一塊兒?大家都是單身,仍然各自住一間公寓?”

他有點生氣了,她那麼多話幹嗎?他們應該盡快去找西妮,萬一她遇到不測怎麼辦?

“她有親人嗎?”她問。

他搖著頭說:“隻有她一個人。”

“她會不會離家出走?”阿櫻手指抵著臉,望著他說,“有時我也想從生活中逃走呢。”

“她不會。”他肯定地回答。

阿櫻拿著西妮的照片看了看,抬頭瞥了他一眼,說:“她很漂亮啊,看來是個從小就很乖巧的孩子,跟我不一樣,我從小就很野。”

這個人為什麼老愛把自己扯進人家的事情裏去?他瞪著她,氣得說不出話來。

阿櫻好像感受到他的怒氣,她放下筆,那雙聰明的眼睛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告訴他說:“你不是她的親人,我們沒法替你找。”

“我是跟她一起三年的人!”

“說不定她是刻意避開你呢。”

他又累又冷,氣得眼睛紅了。

“況且,即使我們去找,找回失蹤的成年人,比起找回失蹤的小孩,機會通常更渺茫。”阿櫻停了一下,說,“我爸爸四十歲的時候在上班途中失蹤,到現在還沒有回來。”

他驚詫地望著阿櫻。阿櫻站起來,手抄在背後,走到窗前,深深吸了一口氣,說:

“他失蹤的那天,也下著雪。”

那天晚上,是魏鴻飛一輩子最難熬的一個晚上。那場雪,一連下了二十二天,雪融了,把他的希望也帶走了。

他是在大學畢業後認識西妮的。畢業後,他在城裏的一家建築師行工作。晚秋的一天,他到另一個城市去見一個客戶,回程的時候,他在火車上遇見西妮。她就坐在他隔壁,束著劉海和及肩的直發,身上穿著一件桃紅色開胸的羊毛衣,映得兩頰嫣紅,腳邊擱著一個棕色格子軟布行李箱,就著窗外的日光專心地讀著手上的一本書。

他被她深深吸引著,仿佛曾經在時光隧道裏跟她相遇。她說不上漂亮,卻有一種與眾不同的氣質,瓜子臉上鑲著一雙恬靜的大眼睛。他驚訝地發現,她正在讀的是一本關於古代建築的書,那一章說的是古代墓穴。

“我讀過這本書。”他說。

她帶著些許訝異抬頭看他,問他:“那麼,你喜歡嗎?”

“除了墓穴這一章。”他笑笑說。

她笑了,臉有些紅。

他告訴她說,他是念建築的。

“我念考古。”她說。

她剛剛大學畢業,正想找工作。

“念這一科,找工作不容易。”她說。

“我有一個朋友在博物館裏的古物圖書館工作,聽說他們需要人,我替你打聽一下。”

“太好了。”她抱著書,笑得像秋天午後溫暖的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