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防剛才那一問就沒打算要司馬朗非回答不可,聽他這一說,便徑自接過先前的話頭,侃侃然談了起來:“依為父之見,值此亂世將至之際,我河內司馬家本是大漢砥柱、天朝望族,曆來以文韜武略之長代代揚名於世,豈能對這亂世袖手旁觀?如今,以渤海太守袁紹兄弟為首的汝南袁氏、以奮武將軍曹操為首的沛郡曹氏、以長沙太守孫堅為首的江東孫氏等豪門大族已然乘風鷹揚而起,欲圖立功創業自旌於天下……我河內司馬氏亦不可落後於人,須得自立根基、順時而動才是啊!”
“父親大人洞明時勢、深謀遠慮,孩兒受教了。”司馬朗恭然奉承道。但是奉承過後,司馬朗的心底還有著許多問號難以解開:我司馬家僅係儒林名門出身,哪裏比得上汝南袁氏、沛郡曹氏、江東孫氏等豪族世家有兵有糧、有權有勢?要想稱雄於世、逐鹿中原,談何容易?!
司馬防雖然沒有轉過身來,後腦上卻如同生了一雙眼睛,清清楚楚地看透了兒子心底的疑惑。他仍是自顧自地說著話,長長的須髯被晚風吹得紛紛揚揚飄拂開來,顯出了一種莫名的神秘與深邃:“我們司馬家上下亦萬萬不可妄自菲薄。朗兒,還是按照昨夜臨行前為父交代給你的密囑切實去辦吧!回到河內郡之後,你先不要急於去投靠關東任何一路諸侯,而要馬上沉潛下來,暗中積糧購械、招兵買馬、蓄養死士,待天下時局明晰之際,趁機異軍突起!——為父則留在陛下身邊,隨時掌握天下群雄交爭之情勢,一有風吹草動便派人與你聯絡……”
“孩兒一定遵命。”司馬朗的聲音一下有些哽咽了,“孩兒此番與二弟離開了您的身邊,有違我儒家‘父母在,不遠遊’的銘訓,暫時不能恪盡孝道——還望父親大人今後多多珍重啊!”
司馬防就那麼默默地站在獵獵的晚風之中,如一尊石像般凝靜了半晌,才慢慢答道:“這個,你們也都要多多保重啊!這亂世之際,風雲變幻,成敗利鈍亦難預料,咱們為了河內司馬一族綿遠的昌隆榮盛,也隻得奮力一搏了。但願你們不要辜負了為父這一片殷切期望才好……”
說罷,他轉過身,不再言語,徑直往長亭內緩步走去。司馬朗連忙拭去眼角的淚花,亦步亦趨,緊隨其後。
“父親大人……您這一片苦心,孩兒和弟弟們都會深深體念的。”走到半途,司馬朗還是憋不住又開口說道,“那麼,二弟和孩兒也一道回溫縣去做這些事嗎?”
“唔……懿兒今年還不到十五歲,年齡尚淺,曆練也較少,”司馬防腳下忽然一緩,隻是抬眼望著前方天際那一片被夕陽斜暉映得紅彤彤的晚霞,淡淡說道,“他暫時不宜過多參與你所做的大事,為父對他另有安排……”
聽得父親這麼說,司馬朗沉默不語。
進了長亭之內,司馬防輕步踱到正在俯首凝思棋局的司馬懿背後,目光從他頸邊投望過去,細細觀察他剛才在棋枰上走的那兩三著。
“嗬嗬嗬……懿兒……你所執白子的這一手應得不夠巧妙啊!”司馬防瞧了片刻,禁不住輕輕笑了起來,“在為父看來,這一著白子稍微投得有些剛猛了。別瞧那黑子似乎暫居守勢,但它們的後著卻來得綿綿密密……你呀!剛才替為父接手下的那幾著,都有欠老練和圓融啊。”
聽到父親在身後猝然發話,司馬懿急忙起身離了凳子,閃到一旁垂首斂眉,神色恭然答道:“父親大人能夠‘心存二用,物我合一’,孩兒自愧不如。”
“嗬嗬嗬……你稱讚為父‘心存二用,物我合一’,這可有些虛浮了。”司馬防撫著胸前垂髯長長一笑,“《道德經》裏講:‘知人者智,自知者明。’為父其實不過是因為閱曆豐富、見多識廣,稍稍比懿兒更明智一些,更能‘審量彼我,因事製宜’罷了。你還年輕,眼下便有這等境界——隻要懿兒肯專心去學,日後你在知人料事、審時度勢、量敵為計方麵的造詣,必能遠勝為父。”
司馬懿聞此言,正欲作禮謙謝,卻被父親一擺手止住了。他雙眸深處精光一閃,炯然正視著自己的這個兒子,緩緩而道:“我儒家有‘仁、義、禮、智、信’五德修為之道。在為父看來,懿兒你所具的‘仁義禮智信’五德之中,大概還須在這個‘智’字的磨煉上痛下一番苦功……‘治世尚德行,亂世重計謀。’如今天下大亂將至,為求能立能達、能進能通,懿兒不可不在智謀權略之術上多加用心啊!”
“父親大人教誨得是,孩兒謹記了。”司馬懿躬身深深答道。
司馬防在青石幾對麵的木凳上坐了下來,從棋缽中拈出一枚黑子,捏在掌心裏把玩了一陣兒,才悠悠說道:“為父聽聞,近來河南陸渾山靈龍穀中有一位山東來的自號‘玄通子’的大儒,創立了一座紫淵學苑,荀司空曾經到那座學苑裏造訪過那位玄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