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1 / 3)

天津勸業場的電影院裏,燈光暗下來,銀幕拉開,《萬世流芳》開演。

程小妍靠在元震身上,小聲笑著說:“上一次這樣一起看電影,都忘了是什麼時候。”

元震也笑著摟緊了她。

放映廳外,青木帶著一夥人魚貫而入,售票員想上前阻止,看到他們的槍又膽怯地退了回去。

青木帶人穿過走廊,前方不遠處就是放映廳,目標已經近在咫尺……

忽然,一個身影從走廊另一側閃出,來人按住了青木要掏出的手槍。

青木手下紛紛掏槍,來人帶來的手下也紛紛拔槍,他們正是孫有德一夥。

“我話隻說一遍,今兒你要是拔出槍,這在場的人沒一個還能站著,包括你!”孫有德警告他。

青木盯著他說:“元震今天死定了,誰也救不了他,包括你!”

孫有德冷笑:“好,你試試看!”

青木遲疑了,慢慢放下腰間的手,恨恨地帶人離去。

孫有德收回槍,心情複雜地望向關著的放映廳大門。

事後,江田枝子對孫有德強調道:“孫老板,我隻是想提醒你,我把生意放在第一位,誰要是擋我們的生意,誰就是我的敵人,你若不願意動手,我可以代勞。”

“我最後再說一次,沒我的同意,沒人可以動他!”孫有德憤然離去。

江田枝子並沒有動怒,隻是緩緩地說:“中國的鐵觀音,回甘綿長,齒頰生香,但需要牢記一點,此茶需沸水衝泡,水溫不到的話,口感也無從談起。孫有德這壺‘鐵觀音’,很快就要燒開了。想燒開孫有德這壺茶,隻需要最後再添一把柴火。”

這一天,孫有德理完發,走到南市大街岔路口時停了下來。

他望向街邊的百年老字號狗不理包子鋪,夕陽下,店門前仍是人來人往。恍惚中,孫有德看見過去的自己和元震說笑著從狗不理鋪子出來,二人推推搡搡比畫著,打拳嬉戲。

孫有德愣了半晌,回過神,悵然地轉身離去。

天色漸晚,蘭亭書院前掛出了今日晚場的節目單。

孫有德凝望著書院。恍惚中仿佛看見白映秋落落大方地走出來,過去的自己刻意一身西裝等在門口,笑著走上前。

孫有德一個激靈回到現實,在人群中佇立良久,又低下頭轉身離去。

孫有德慢慢走著,覺察到身後有人跟隨,逐漸逼近,孫有德停在路口,故作四處環顧,跟隨的身影也隨之停下來。忽然,孫有德毫無征兆地衝進了一旁的巷子。

身後幾個人跟著追了進來。巷尾處,一輛警車停在那裏,車旁有幾個便衣警察,慢慢朝他走來。

孫有德不再奔跑,兩邊的人拿著手銬,慢慢向他圍攏,將他堵在中間。

一個帶頭警察說道:“孫老板,我們元隊長有指示,請您去局裏喝茶。”

“各位警爺,看著有點麵生啊,是緝私隊的?前番來封查我的倉庫,怎麼沒瞧見諸位?”

“廢什麼話!趕快走!”眾人向他圍攏,其中一人舉著手銬。

孫有德後退半步:“等等,請我去局裏喝茶,也要有個說法,我孫有德是犯了什麼事,還是哪兒做得不妥?”

“孫老板,我勸你配合一點,別讓我們難做。”

忽然,孫有德不再笑了,這些人的臉上無一不浮現出殺氣,他愈發感覺不對,下意識地摸了一下腰間,才發覺忘了拿槍。

危急關頭,孫有德忽然大笑起來:“好,好,好,既然大哥找我喝茶,我去,我去……”冷不防,他一腿踢飛了離他最近的一個警察,又迅速揮拳打倒一個。

眾警察紛紛掏出警棍朝他衝來,巷子狹窄,孫有德手無寸鐵,困獸猶鬥,很快腰上中了一棍,發出一聲悶哼。這些人用警棍猛打他,他拚紅了眼,卻畢竟以一敵眾,很快身上各處中棍,跌倒在地。

他強撐著咬牙起身,撲倒一個警察,趁此空當,向巷子外奪路狂奔而去。眾人隨後呼嘯著追去,追出胡同後竟不見了孫有德的身影。他們兵分兩路去追。

街邊的垃圾堆裏,一個正撿廢品的孩子驚訝地望著廢品堆裏一個喘息的身影。孫有德艱難地伸出手,對那孩子做出噓聲的手勢。

眼見那些人走遠,孫有德頭靠在牆上,長舒一口氣。

孫有德受了傷回到府中,小青忙讓夥計們去找醫生幫他消毒包紮。

江田枝子卻不期而至,還帶來了難得一見的田邊製藥株式會社的外敷藥和幾張照片。

孫有德認得,藥是軍隊作戰的創傷藥,日本人運這種藥來天津衛一定是另有所圖。

而照片上是毆打他的那幾個警察的麵孔,每一張照片上,孫有德的臉都很清楚。

江田枝子說,那幾個打手是元震收買的。

孫有德望著手裏的照片,嘴裏說著“不可能”,心裏卻越來越沉。

“這一次是給你下馬威,下一次就是要你的命。元震早就跟你撕破了臉,想要在警局繼續往上爬,你是他最好的墊腳石,他什麼事做不出來?你還在這裏自欺欺人,孫老板,你是不見棺材不落淚,還是打算把這條命就這麼搭給他?”江田枝子說。

孫有德笑起來,起初是小聲笑著,逐漸笑聲越來越大,淒涼、無奈,盡在其中。他猛然抬頭:“好,好!元震……我起先一直念你是大哥,讓著你,敬著你,你我出了問題,我也躲著你。這天津衛這麼大,你何苦容不下我,不給我一條生路?既然你一再相逼,我孫有德也不是吃素的,你擋我的路,我就拆你的台!”

孫有德帶著夥計來到警局。

元震正在辦公室對緝私隊的同事布置任務,忽然門打開,孫有德走進來。他的幾個手下抬進來一塊牌匾,上書“正人君子”四個字,牌匾被扔在地上。

孫有德冷笑:“我這趟是來送牌匾的,有感於元隊長不分晝夜,辛苦工作,實在勞苦,特送此‘正人君子’。字是我親手寫的,配元隊長絕對是實至名歸!”

“孫有德,你玩什麼花樣?”元震不由問道。

孫有德大笑起來,忽然收住笑,眼中射出怒火:“元隊長,要是論玩花樣,我可不敢當。你這正人君子,什麼時候也開始玩蠅營狗苟的這一套?先是誣陷我走私,查封我的庫房,後又雇人行凶,當街對我下黑手。你從前教我的那一套哪兒去了?難不成這也是你的為人守則?”

“孫有德,你胡說什麼!你做事不守規矩,做人不守正道,反而來這裏倒打一耙!你以為你胡言亂語一番,就能混淆視聽,我就會不查你?做夢!”

“好,好,大哥,你既然這麼想查我,我今兒就站在你麵前,來,查吧!”

元震、孫有德怒目相視,劍拔弩張。

程小妍聞訊趕到:“孫有德,你想幹什麼?”

孫有德說道:“好,好,牌匾我也已經送到,送牌匾的目的不言自明,元隊長,咱們來日方長,你好自為之……”

孫有德刻意重讀“元隊長”三個字,帶人揚長而去。

元震憂心忡忡地說:“一定是江田枝子在搞鬼,有德這是著了日本人的挑撥之計,向我宣戰的不是他,而是江田枝子。這個女人居心叵測,不知後麵還會下出什麼棋,她才是我最大的敵手。”

孫有德離開警局,暗自思忖,自己和元震走到這一步已經沒有退路。元震是中國人,最好麵子,他曾說過,走私犯罪,等同鼠輩,永遠不敢亮亮堂堂走路,他如此道貌岸然,把自己比成貓,要捉他孫有德這隻老鼠。

世人都認為貓捉老鼠,天經地義,其實老鼠如果成心想戲耍貓,貓隻能被耍得團團轉,而無力自拔。現在日本人那麼器重他孫有德,想除掉元震,不管是對江田枝子,還是對他孫有德來說,都是易如反掌。但是他不想讓元震死。元震把他孫有德當老鼠耍,如今他就要讓元震嚐嚐被玩弄在股掌之間的滋味。

孫有德陶醉地和小青隨音樂跳著舞,轉頭吩咐道:“大烈,跟你說過的事,可以去辦了。”

“德哥,你要殺的目標當真是她嗎?”屠大烈猶豫地問。

“怎麼了?平常打打殺殺你喊得最凶,關鍵的時候,需要我換別人嗎?”

“別人不清楚,你屠大烈不清楚嗎?元震是怎麼對我的?白映秋是怎麼死的?元震對我各種誣陷,現在是我該還的時候了。”

“好,誰惹德哥不痛快,誰就是大烈的死對頭。您安排我做的事兒,我現在就去辦。”屠大烈推門大步走出。

孫有德停下了舞步,癡癡看著小青說:“映秋,你放心,元震自在不了多久了。這口氣,我一定替你出。”

小青怔了片刻,感動卻又酸楚地抱住了他:“能做你的女人,可真幸福。”

元震接到電話,大沽南路發生凶殺案。

死者是緝私隊的王強,也是有德貨運專案調查組的成員。他全身赤裸地倒在浴缸的血泊中,頸部有明顯刀傷。屋裏的門窗和門鎖都沒有被強行撬開的痕跡,屋裏也沒有發現可疑物品。

王強並沒有任何自殺的跡象和苗頭,他剛開始調查孫有德,並提交了孫有德碼頭貨運站的調查報告。

這件案子本來應該交給刑偵隊調查,元震主動要求由緝私隊負責,還死者一個公道,給整個緝私隊一個交代。

程小妍驗了屍,一般活人溺入水中後,會有大量溺液隨呼吸進入肺部,全肺呈水性肺氣腫,肺表麵有肋骨壓痕。但死者不具有上述的任何征象,由此說明,死者並非溺死,而是死亡在先,之後又被凶手搬入浴缸之內。

現場沒有發現凶器,因此排除是死者在浴缸內自殺。死者全身上下隻有這一處刀傷,也是致命傷。凶手是行家,一刀封喉。那刀傷看去刀鋒尖細,凶器不是一般的刀製品。

複查時,警察們在死者家裏客廳的地毯邊緣處,發現了一尊小小的千手千眼觀音像,元震認出這是宜蘭的遺物,一直是由孫有德保管的。

元震帶著調查令強行把孫有德請到警局。然而,孫有德有充足的不在場證明,很快被放了出來。

元震從碼頭抽調人力投入命案調查,正好方便了孫有德給日本人出貨。

元震命令底下人結合死者頸部的刀傷,在天津衛的各種刀具店和私人訂製的器具店一一比對,然而一直沒有找到和創口一致的刀具。

警察們在作案現場複查時又有了新發現,他們在死者的客廳地板上發現了一些茶葉碎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