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什麼呢?除此以外,雲普叔的心中隻是快樂的,歡喜的,一切都有了辦法。

他再三地囑咐兒子,不許誰再提及那可憐的英英,不許再刺痛他的心坎!

家裏沒有米了,雲普叔絲毫也沒有著急,因為他已經有了辦法,再過十多天就能夠飽飽地吃幾餐。有了實在的東西給人家看了,差了幾粒吃飯穀還怕沒有人發借嗎?

何八爺家中的穀子,現在是拚命地欲找人發借,隻怕你不開口,十擔八擔,他可以派人送到你的家中來。價錢也沒有那樣昂貴了,每擔隻要六塊錢。

李三爹的家裏也有穀子發借。每擔六元,並無利息,而且都是上好的東西。

壟上的人都要吃飯,都要渡過這十幾天難關,可是誰也不願意去向八爺或三爹借穀子。實在吃得心痛,現在借來一擔,過不了十多天,要還他們三擔。

還是硬著肚皮來挨過這十幾天吧!

“這就是他們這班狗雜種的手段啦!他們媽媽的完全盤剝我們過生活。大家要餓死的時候,向他們叩頭也借不著一粒穀子,等到田中的東西有把握了,這才拚命地找人發借。隻有十多天,借一擔要還他們三擔。這班狗雜種不死,天也真正沒有眼睛。……”

“高鼻子大爹,你不是也借過他的穀子嗎?哼!天才沒有眼睛哩!越是這種人越會發財享福!”

“是的呀!天是不會去責罰他們的,要責罰他們這班雜種,還得依靠我們自己來!”

“怎樣靠自己呢?立秋,你這話裏倒有些玩藝兒,說出來大家聽聽看!”

“什麼玩藝兒不玩藝兒,我的道理就在這裏;自己收的穀子自己吃,不要納給他們這些狗雜種的什麼撈什子租,借了也不要給他們還去!那時候,他還有什麼道理來向我們要呢?”

“小孩子話!田是他家的呀!”二癩子裝著教訓他的神氣。

“他家的?他為什麼有田不自己種呢?他的田是哪裏來的?還不是大家替他做出來的嗎?二癩子你真蠢啊!你以為這些日真是他的嗎?”

“那麼,是哪個的呢?”

“你的,我的!誰種了就是誰的!”

“哈哈!立秋!你這完全是十五六年時農民會上的那種說法。你這孩子,哈哈!”

“高鼻子大爹,笑什麼?農民會你說不好嗎?”

“好,殺你的頭!你怕不怕?”

“怕什麼啊!隻要大家肯齊心,你沒有看見江西嗎?”

“齊心!你這話是很有道理的,不過,哈哈!……”

高鼻子大爹,還有二癩子、殼殼頭、王老六大家和立秋瞎說一陣之後,都相信了立秋的話兒不錯。民國十六年的農民會的確是好的;就可惜沒有弄得長久,而且還有許多人吃了虧。假如要是再來一個的話,一定硬把它弄得久長一些啊!

“好!立秋,還有團防局裏的槍炮呢?”

“咄!到了那個時候,我們就不好把他媽媽的繳下來嗎?”

兒子整天地不在家裏,一切都要雲普叔自己去理會。家中沒有米了,不得不跑到李三爹那裏去借了一擔穀子來。

“你家裏五六個人吃茶飯,一擔穀就夠了嗎?多挑兩擔去!”

“多謝三爹!”

雲普叔到底隻借了一擔。他知道,多吃一擔,過不了十來天就要還三擔多。沒有油鹽吃,曹炳生店裏也可以賒賬了。肉店裏的田麻拐,時常裝著滿麵笑容地來慰問他:

“雲普哥,你要吃肉嗎?”

“不要啊,吃肉還早哩。”

“不要緊的,你隻管拿去好了!”

雲普叔從此便覺得自己已經在漸漸地偉大,無論什麼人遇見了他,都要對他點頭微笑地打個招呼。家中也漸漸地有些生氣了。就隻恨自己的兒子不爭氣,什麼事都要自己操心。媽媽的,老太爺就真的沒有福命做嗎?

穗子一天一天地黃起來,雲普叔臉上的笑容也一天一天地加厚著。他真是忙碌啊!補曬簞,修內車。請這個來打禾,邀那個來紮草,一天到晚,他都是忙得笑迷迷的。今年的世界確比往年要好上三倍,一擔田,至少可以收三十四五擔穀。這真是窮苦人走好運的年頭啊!

去年遭水災,就因為是堤修得不好,今年首先最要緊的是修堤。再加厚它一尺土吧,那就什麼大水都可以不必擔心事了。這是種田人應盡的義務呀!堤局裏的委員早已來催促過。

“曹雲普,你今年要出八塊五角八分的堤費啦!”

“這是應該的,一百多點穀!打禾後我親自送到局裏來!勞了委員先生的駕。

應該的,應該的!……”

雲普叔滿麵笑容地回答著。堤不修好,免不了第二年又要遭水災。

保甲先生也銜了團防局長的使命,來和雲普叔打招呼了:

“雲普叔,你今年繳八塊四角錢的團防捐稅啦!局裏已經來了公事。”

“怎麼有這樣多呢?甲老爺!”

“兩年一道收的!去年你繳沒有繳過?”

“啊!我慢慢地給你送來。”

“還有救國捐五元七角二,剿共捐三元零七。”

“這!又是什麼名目呢?甲,甲老爺!”

“咄!你這老頭子真是老糊塗了!東洋鬼子打到北京來了,你還在鼓裏困。這錢是拿去買槍炮來救國打共匪的呀!”

“啊呀!……曉得,曉得了!我,我,我送來。”

雲普叔並不著急,光是這幾塊錢,他真不放在心上。他有巨大的收獲,再過四五天的世界盡是黃金,他還有什麼要著急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