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局長也跟著說了幾句勉勵勸慰的話,少普才從後麵把菜一碗一碗地捧出來。
“請呀!”
筷子羹匙,開始便象狼吞虎咽一樣。雲普叔和少普二人分立在左右兩旁侍候,眼睛都注視著桌上的菜肴。當肥肥的一塊肉被爺們吞嚼得津津有味時,他們的喉嚨裏象有無數隻螞蟻在那裏爬進爬出。涎水從口角裏流了出來,又強迫把它吞進去。
最後少普簡直饞得流出來眼淚了,要不是有雲普叔在他旁邊,他真想跑上去搶一塊來吃吃。
象上戰場一般地挨過了半點鍾,爺們都吃飽了。少普忙著泡茶搬桌子,爺們都閑散地走動著。五分鍾後,又重新地圍坐攏來。
雲普叔垂著頭,靠著門框邊站著,恭恭敬敬地聽候爺們說話。
“雲普,飯也吃過了,你有什麼話,現在盡管向我們說呀!”
“三爹,八爺,陳老爺都在這裏,難道你們爺們還不明白雲普的困難嗎?總得求求爺們……”
“今年的收成不差呀!”
“是的,八爺!”
“那麼,你打算要說些什麼呢?”
“我想,想求求爺們!……”
“啊!你說。”
“實在是雲普去年的元氣傷很了,一時恢複不起來。滿門大小天天要吃這些,雲普又沒有力量賺活錢,呆板地靠田中過日子。總得要求要求八爺,三爹……”
“你的打算呢?”
“總求八爺高抬貴手,在租穀項下,減低一兩分。去年借的豆子和今年種穀項下,也要請八爺格外開恩!……三爹,你老人家也……”
“好了,你的意思我統統明白了,無非是要我們少收你幾粒穀。可是雲普,你也應當知道呀!去年,去年誰沒有遭水災呢?我們的元氣說不定還要比你損傷得厲害些呢!我們的開銷至少要比你大上三十倍,有誰來替我們賺進一個活錢呢?除了這幾粒租穀以外!……至於去年我借給你的豆子,你就更不能說什麼開恩不開恩。
那是救過你們性命的東西啦!借給你吃已算是開過思了,現在你還好意思說一句不還嗎?……”
“不是不還八爺,我是想要求八爺在利錢上……”
“我知道呀!我怎能使你吃虧呢?借豆子的不止你一個人。你的能夠少,別人的也能夠少。這是萬萬做不到的事情啊!至於種穀,那更不是我的事情,我僅僅經了一下手,那是縣庫裏的東西,我怎麼能夠做主呢?”
“是的,八爺說的也是真情!雲普老了,這次隻要求八爺三爹格外開一回恩,下年收成如果好,我決不拖欠!一切沾爺們的光!……”
雲普叔的臉色十分地沮喪了,說話時的喉嚨也硬酸酸的。無論如何,他要在這兒盡情地哀告。至少,一年的吃用是要求到的。
“不行!常年我還可以通融一點,今年半點也不能行!假使每個人都和你一樣的麻煩,那還了得!而且我也沒有那許多精神來應付他們。不過,你是太可憐了,八爺也決不會使你吃虧的。你今年除去還捐還債以外,實實在在還能落到手幾多?
你不妨報出來給我聽聽看!”
“這還打得過八爺的手板心嗎?一共收下來一百五十擔穀子,三爹也要,陳老爺也要,團防局也要,捐錢,糧餉,……”
“哪裏隻有這一點呢?”
“真的!我可以賭咒!……”
“那麼,我來給你算算看!”
八爺一麵說著,一麵回頭叫了那位穿藍布長衫的算租先生:
“滌新!你把雲普欠我的租和賬算算看?”
“八爺,算好了!連租穀,種子,豆子錢,頭利一共一百零三擔五鬥六升!雲普的穀,每擔作價一塊三角六。”
“三爹你呢?”
“大約也不過三十擔吧!”
“堤局約十來擔光景!”陳局長說。
“那麼,雲普你也沒有什麼開銷不來呀!為什麼要這樣嚕蘇呢?”
“哎呀!八爺!我一家老小不吃嗎?還有團防費,糧餉,捐錢都在裏麵!八爺呀!總要你老人家開恩!……”
雲普叔的眼淚跑出來了!在這種緊急關頭中,他隻有用最後的哀告來博取爺們的憐憫心。他終於跪下來了,向爺們象拜菩薩一樣地叩了三四個響頭。
“八爺三爹呀!你老人家總要救救我這老東西!……”
“唔!……好!雲普,我答應你。可是,現在的租穀借款項下,一粒也不能拖欠。等你將來到了真正不能過門的時候,我再借給你一些吃穀是可以的!並且,明天你就要替我把穀子送來!多挨一天,我便多要一天的利息!四分五!四分五!……”
“八爺呀!”
第二天的清早,雲普叔眼淚汪汪地叫起來了少普,把倉門打開。何八爺李三爹的長工都在外麵等待著。這是爺們的恩典,怕雲普叔一天送去不了這許多,特地打發自家的長工來幫忙挑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