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比如:劍,或者頭顱(2 / 2)

他要和宋之白談談這個夢,當然得省略那顆美女頭。那個女人的頭,確實很美。她怎麼會有一棵樹的身子?這個身子扭動起來,又是那樣柔軟,給了他要命的體驗。

宋之白隨寧王貼身侍衛殘夕來到王府。穿過花徑時,他注意到殘夕的左腿跛得確實有點厲害,上天真是不公,在這樣一個武者身上竟安排一條如此糟糕的腿,唉。宋之白邊走邊發出一聲說不出是憐憫還是抱不平的歎息。殘夕恍若未聞,隻顧領他經過甬道、花廳,進入一扇門。

豪已在書房靜候。他的眼睛裏滿是蕪雜。一臉很重的心事,等著朋友來排解。“我在夢裏隻有不停揮劍,才能不死,這又像是預兆,”談話是在掐頭截尾中進行的。

看著豪心神不寧的樣子,作為他的知交密友——宋以自己的方式撿起話頭:你試著回憶一下,有沒有與夢相關的事。他提示道,比如:劍,或者別的。

還有該死的樹。豪接口:柚子樹。後花園有那種樹。豪似乎找到了一點與現實相聯的記憶線索,怪不得感覺很熟悉!他說,早年,祖父請過南方最好的劍士教我習劍。我能用一個動作在一棵樹上連砍三劍,讓三截樹幹同時斷落。南方劍士說,這是他的絕技。

絕技?宋之白說,你不可能同時在一個人身上砍三劍。否則人家給你一劍,致命的一劍就夠了。他連說帶比劃,顯得既內行又老練,語氣不容置疑:當你一劍將別人擊中,其餘兩劍都是多餘的。還有什麼能接上像樹一樣砍斷的軀幹呢?豪知道宋之白不懂劍,但這並不影響他們有關劍的交談。

我沒有殺過人,你是知道的。寧王說,像是要向宋之白求證。

我的劍隻是砍在樹上。後花園的樹。他說道:就是那種柚子樹。它們早就長起來了。

若是人頭砍落了,就再也長不起來了。宋之白像有意在抬杠。你說得對,這就是我至今沒有殺過人的原因。豪卻答得心安理得。

你在夢中殺人。

滿地都是腦袋。不是嗎?宋之白眼光瞧著地麵,好像地上都是腦袋。

不!是柚子。寧王豪堅決地糾正。

他有意走到宋之白眼前的空地上,以證實那些腦袋的不存在。

柚子?真是柚子嗎!那隻是假設,是夢的化妝。宋之白擺擺手,像是要撥開那層假象。

也許是吧,豪說,但我感到威脅,死亡的威脅,我身不由己,那把劍要我拚命砍殺那些頭顱。

那些頭顱,那把劍,他嘴裏重複地說。那顆頭顱。——他若有所思。那是一把怎樣奇怪的劍和一顆怎樣美麗的頭顱啊!

後一句話,寧王豪沒有對他的朋友說出口。

3

他不說,裏麵的空白和省略部分我也知道。有人認為我是天才謀士或心力交瘁的臆想家,對前一種認定我以為是言過其實,而後一種說法倒符合我一些天性。交友、讀書與臆想。是我的三大嗜好。江湖遊俠、綠林響馬、文人騷客、奇人異士這樣的朋友讓我懂得生命中還有痛快二字。我與寧王豪的友誼要追溯到少年時代。

我的祖父是一個甘隱於人後的墨客,我不知道這樣稱呼他是否合適,但他與受封南都的第一代寧王玄有筆墨交。

我的祖父,也就是一個表麵看似無聞的墨客,卻被寧王玄以獨到的眼光看中並賞識,禮聘為王孫豪的授業之師。我隨之有了進入王府的機會,得以認識豪。寧王玄大概覺得我不笨,和他所格外看重的王孫豪也還相處得來,便讓我陪讀。王府好大,好玩,對孩提的我是有巨大吸引力。所以早年的友誼是在讀書和玩耍中混出來了,後來就覺得這情誼不輕、放不下。豪承襲藩位,要把我安排到府中,我是個閑散性子,哪受得了那種束縛,告訴他有事就記著我,有好玩的也別把我忘嘍,他雖在王府專門為我備了房舍,但我仍住在城東。我首先把他看成朋友,好朋友,玩命的朋友。

其次才把他當王,寧王。背負著這麼個身份,活得有多累,不幹什麼就像一個狗屁,幹什麼弄不好又會成一堆狗屎。他的心理壓力也是夠大的。

這一回,我這個為王一方的朋友終於讓要命的家夥給惦記上了,王府後院那班異圖之士更有事幹。

整個王府都將籠罩在危機中。黑暗之樹。王府。

……劍。或者頭顱。

我臆想著這幅恐駭的圖畫,也就是寧王豪夢裏的情景可能遲早要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