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夜行人,月光下的使者(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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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都街頭的瘋子,馬的屁股和肮髒飯鋪以及沉香彌漫的青樓,幫助行者歸無驥完成了入城儀式。南都不是太大,但他在街頭轉轉就感到了這座城的繁複。經過幾處飯莊客棧,就有幾處的夥計擋著他,從他的馬開始跟他說事。

多駿的馬呀,客官,一定跑了不少路吧!該到這兒歇歇了,我會把它侍候好的。

歸無驥不是招搖的人,是風奴太惹眼了。一個滿身塵灰的行者牽著一匹身無一點雜痕的白色駿馬,這使歸無驥看起來像個馬販子——是該找地方先安頓下來再說。他牽馬穿過洗馬池的熱鬧之地,見不遠有片樟樹林,甚是幽涼清靜,便走了過去。這片樟樹林就像一群不懷好意又對別人十分提防的同夥,風一吹,就有密謀的聲音。令歸無驥意外的是,林裏有個亭子,他將風奴係在亭欄上,自己到裏麵歇息。亭內有碑,上書:灌嬰亭。

是一塊年深日久的石頭,青石。上麵有一道蚯蚓似的裂紋。

灌嬰亭始建於漢,那個朝代古拙而凝重。南都人現在已懶得去想它。

灌嬰亭也就像漢朝出現又消失後的孤證,熱熱鬧鬧的卻是滕王閣。

灌嬰亭比滕王閣要老出八百多年,亭名是一位將軍所題。灌嬰亭本身紀念的也是武將,自然就成了南都的武亭,與建成之日起便宴飲歌舞不斷、文士題詠不絕的文閣滕王閣相比,灌嬰亭蒼涼而寂寞,多少年來隻有一片老林相伴,它也就像個守著老林的過時的老者。

當年漢朝大將灌嬰行軍路過此地。闊大豐茂的巨樟吸引了他的目光,當他手搭涼篷朝那裏張望的時候,仿佛看見了一座城池。樟樹,是南都城的父性之樹。而這位父親其老不死,也就不能刨坑活埋,剩下的隻有遺忘。那經久不凋的老綠,已然呈現黑色,樹上吹來的風都似一股墨綠,像一件古老的袍子被許多手撕扯著。

歸無驥背靠陰涼的碑石坐下,走了太遠的路,他已經疲憊,那張英俊的麵孔像是罩了一層灰。他習慣了塵埃彌漫的味道,現在隻有疲憊,好像這是行者遊蕩世界這麼多年來的全部收獲。一個孤獨的遊俠,一個疲憊的江湖客。疲憊與無奈,使他有了一種宿命感——他永遠要麵對新的對手,舊的很快退出,他自己卻不能隨之退場。他知道要保存實力,不能輕易和對頭交手,他明白等待自己的將是持久的戰鬥。他絕不可以過早投出太多力量,而寧可慢慢使用,在追逐與殺戮的遊戲中,誰能堅持到底,誰就是遊戲的勝出者。

他對馬兒說:風奴,在這裏我會給你找到一位好朋友。——一匹和你一樣美的馬。

並州的朋友在一首送別詩中有如下句子贈歸無驥:

獨立荒原。麵對

十麵如鐵的圍困。你的冷笑

在劍鋒上牙齒般一閃一閃

令對手生寒

——《無情劍·今譯》

主人的眼光像是穿越了綠林,夕陽下呈現出鍍金的開闊地,我隱約聽見神駒鳴風之聲。開闊地上一塊閃亮的黑金由遠而近。一匹烏色快馬馱著太陽奔來,整個大地匍伏在它蹄下,它所經過的地方,隻留下焰跡與霜痕。我想,這就是主人說的寶馬了。再看主人,他已在亭中睡著,發出很粗重的鼾聲。沒有神駒奔來,甚至沒有開闊地。

馱著太陽飛馳的駿馬,隻是我眼裏的幻象。也許它出現過,它消失,也是允許的。就像一個影子,它的出現和消失都是迅疾的。迅疾的影子在大地上不會留下痕跡。據說,最好的馬就是飛馳無痕。你看,鳥從天空經過,哪裏會有痕跡呢。天黑了,我也該睡了。

今夜的夢中,我隻想在月亮上奔跑。

2

月亮像一枚遺落在黑藍天幕的久遠朝代的古老銅錢,被夜晚小心翼翼地收藏著。月光下的南都,如靜物。魚鱗般的屋瓦似敷著薄的銀粉,敲更之聲把夜敲得更加空曠和幽深。

陳徒手感覺很糟,他知道老婆不願意跟他幹,是因為他數度失手。他賭氣,又開始憤憤不平,為自己不解風情的老婆對於這春夜的辜負。

他使勁擰了一把,是擰自己的大腿,便轉過身去。這樣的夜晚不幹點什麼,實在是可惜,是對大好月色的辜負與浪費。

陳徒手躡手躡腳起了身。他穿上夜行衣,並且帶上那口寸步不離的刀。不知道是為了防身,還是為了犯罪。總之,他認為帶上那口刀是很有必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