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蝴蝶,武士,木頭人(2 / 2)

老寧王用眼神深處的威嚴稍予示意。兩位武士反應迅速地打開了厚重的大門。豪隨祖父挺著小肚子神氣活現地邁上台階,他驚訝於木頭人般武士的複活,其中一個還朝他暗中呶了舌頭,豪想上去揍他。

祖父在門內故意傳來咳嗽聲,豪連忙跟入。

咳嗽。

豪最早是被祖父的一聲威嚴而又混濁的咳嗽帶進聖劍堂的,這與後來史學者認為是在莊嚴儀式中的進入簡直南轅北轍,但這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走進生命中的宿命與隆重之地。

作為豪的引進者,年事已高的寧王玄如釋重負。

看著殿堂正中供奉的寶劍,豪隻感到寒氣襲人,而聖劍堂外的菊花正開的無比慘白,像是若有暗示。

老寧王出來時交代武士:

這門,也該重漆一遍了。顏色,可以紅得更深一些。

祖父去世多年以後,寧王豪獨自呆在聖劍堂。明滅不定的燭光中,他想起祖父當年在此對他說過一句很有分量的話——天下有多少人夢寐以求想進到這房子裏來,知道是為什麼嗎?

年幼的豪其實不可能深味祖父的語意,但還是聽清了下一句話。

——就是因為這裏供著的是至高無上的皇室太阿劍。

3

太阿劍。祖父在說出這把劍時,聲音變得蒼勁有力。他嗓中的濃痰使發聲粗重,有一種特別的厚度。在那次教誨中,玄尤其指出,太阿劍是天下神器,家國至寶,事關江山社稷等等。豪卻從祖父的嘴裏嗅到了口臭味。他奇怪:祖父這麼偉大的人物怎麼有口臭呢?豪記得祖父幾乎是喃喃自語般敘說著太阿劍的來曆與傳奇,每至動情處,他甚至忘了敘說對像是個孩子。豪隻盼望祖父的敘述盡快結束,取劍下來讓他瞧個究竟。祖父沒有如豪所想的那樣。他滔滔不絕:一半是敘述,一半是懷念。

豪開始心不在焉,他隻盯著供案上的那把劍。

烏黑發亮的劍鞘。燭光下,能看見一些古怪文字,後來豪知道那是鳥篆,刻著劍名和最初持有者的姓名,含有一種古老劍客的尊嚴。那個最初持有這把劍的劍客,或許也麵孔熏黑吧,他的脾氣一定古怪,有白的山羊胡子,臉部皺紋如墨筆勾出來的。對,他就像祖父,是一位威嚴孤獨的古老之王。豪怔怔對著那把劍,有些想入非非。那把劍看似如此詭異,以致十幾歲時豪都覺得用一所偌大房子來藏一把劍,有小題大做之嫌。

太阿劍在豪的第一印象裏絕無好感。隻是祖父玄耐心告誡他,你慢慢會喜歡的,並會發現離不開它,但它隻能封藏在鞘裏,不到該出鞘的時候,不能讓它出鞘。祖父的語氣不容置疑,可能這也就是他不將劍取出來讓豪看的原因。

你的使命或許就是等待這把劍出鞘的日子。

豪18歲的時候,祖父玄對他說。其時,他已隱約感到了這把劍對他、乃至整個寧王家族的重要。精美的劍鞘裏,藏著的是世代寧王的雄心與運命。

聖劍堂簷下廊柱間蝴蝶般穿梭、嬉戲的孩子,已經成了劍案前冷峻凝重的王。

——我們都是木頭人,不許笑來不許哭,誰先笑了誰就輸……遙遠的童謠,有時還會從門外傳來,在梁柱上回蕩、縈繞。但門外的童年已不再回來,好像他一跨過聖劍堂門檻,那一時刻就永遠留在門外。

是祖父玄過早終結了他的童年。祖父曾告誡豪說:像普通人那樣生活,是我們寧王府的奢侈。

一動不動的武士,仍是巍峨廊柱最好的模仿者。

對。我們都是木頭人。不許笑來不許哭。這首聽似輕鬆的童謠裏,早就蘊含著一種古老而又無情的世間遊戲法則,豪深味到這一點,便覺得即使是童年的遊戲,也都隱藏著殘忍與沉重。

這個世界遊戲法則的基礎,就是要做木頭人。誰動一動,誰就犯規。孩子總是以哭或笑的方式向規則挑戰的。

持劍的武士,怎麼能在木頭裏沉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