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爺又發瘋似地撲過來掄拳踢腳的。黑卵忙不迭地應戰,舞兩個拳頭如棒槌去抵擋。
七、八個來回,又累得打跌。邊喘氣,邊翻著白眼珠相互咒罵。罵得氣不過,又打;打不動了,再坐下,口吐白沫。
黑卵突然狠命抽自己嘴巴子,沒肝沒肺似地罵自己膽小鬼,為什麼早不打這一架,明知躲不過還偏要躲,真是個沒種的東西。
見黑卵如此誠懇地自責,九爺先是一愣,接著幹脆脫下老布鞋,也自顧往臉上抽。抽得灰頭土臉,眼冒金星,嘴裏也罵得凶——你這沒用的雞巴,沒用沒用沒用!
師兄,說誰的雞巴沒用哩?黑卵停手,伸嘴過來問。沒用沒用,雞巴沒用!九爺像陷入深深的自責裏。黑卵反覺得過意不去,就安慰:師兄啊,你老人家可得看開些哩。
看?咋看哪!這一身的雞巴功夫,到這該用的時候就都不尿了,你說這雞巴還有啥用頭?
那,你看,該咋辦?
咋辦?把師妹交出來,別再藏著掖著,師父生前就交代我找你要人哩!
師兄,你這話我可不愛聽。
你還不愛見我哩!
好,好,咱再打,再打……
兩老漢的打鬥,和旁邊兩隻劇鬥公雞形成有趣對比,但公雞顯然在迷狂中失去了本性,各自把對方啄得鮮血淋漓,仍豪戰不休。那引起公雞爭端的花雞婆竟若無其事自管尋食,冷不丁被一隻蘆花公雞大大咧咧上了身,踩其雙翅,啄其頸背,屁股下墜,一顛一翹的,運動有加,極盡快活之能事。
九爺與黑卵躺在地上,既累得打跌又垂頭喪氣。沾一身草屑、土粒、雞毛、雞屎。
咋?黑卵沒弄明白,眼神有些詫異。
便見九爺從草堆裏摸出一把刀,朝天上就拋,一點也不含糊。
那是把砍刀,類似砍柴削竹的那種,刀片子寬大且沉,在兩人身體上方孫悟空一樣淨栽筋鬥,一爿太陽似的往下掉——他娘的,真是休命東西。
黑卵閉上眼睛聽天由命。
九爺睜大眼看最後的時刻來臨。
刀。在第三個筋鬥後直朝二人栽下來,篤地一聲,硬生生插在兩人間的縫隙裏,誰也沒傷著。
命大。
九爺很不情願地坐起身,樣子仍氣呼呼的。
黑卵打開眼,見那隻蘆花大公雞得意洋洋地從花雞婆背上下來,嘴裏咯咯叫著如哼小調,像個心滿意足剛從窯子裏出來的嫖客。
兩雞公因鬥得皮塌毛落而沮喪之極,各自灰心泄氣地垂下肢膀。花雞婆仍一副無辜模樣,在一邊忙著抓蟲子——我操!黑卵不知哪來的衝天怨氣。
他用平生最怨毒、最粗俗的方言俚語咒兩隻騷雞公為一隻毫無情義可言的花雞婆打得死去活來——不值啊!不值。是公雞騷瞎眼嘍,他吼:我操那隻無情無義的花雞婆,操!
啥?九爺這回聽明白了,他騰地爬起來問:你說啥?師妹她——
黑卵也慢悠悠爬起來,望著老哥,苦澀地笑。
師妹沒跟你?跟了別人?老九迫不及待地說。
黑卵歎道:不管跟了誰,沒準也早成了白骨精——一把白花花的骨頭。
嗨!九爺的眼淚和鼻涕就出來了——師弟呀師弟,你咋不早說哩!
說罷,一對老兄弟、老冤家抱頭痛哭。
胡子哭歪了,鼻涕、口水、淚水糊到對方臉上、衣襟上,又彼此用黑乎乎的袖子為對方擦。然後破涕為笑,嗬,這輩子我們都他媽是怎麼啦?瞧,我們倆,這,這,這,唉!皆舒暢地吐一口長氣,九爺說:總算——可以放心去死嘍。
黃昏,附近有村人看見兩個奇形怪狀的老漢勾腰搭背的,像天真爛漫無拘無束的童子,消失在渾沌的天色裏。
3
寧王豪押解京師並沒有被他的皇侄少帝隨即提審,而是關押了一段時間。據有關人員說,即使是在監獄裏放風,他仍然像在自家院子裏似的閑庭信步,有大人物派頭,怪不得敢犯那麼大個事。
他不瘋了?不瘋。也不笑了?不笑。
陽明君得知寧王豪的情形自己倒犯了一陣嘀咕,最後他笑了。
屬下搞不懂他為什麼笑,這個上司有很多令人搞不懂的地方,也隻有跟著笑。在陽明君的笑聲裏,人聽出有幾絲像寧王豪的感覺。
冷器將太阿劍恭敬地托送到瑾麵前,瑾大喜過望,激動得渾身顫抖。
公公不舒服嗎?冷器關切地問。不。我好得很!瑾說:我高興。
他幾乎像捧嬰兒一樣把劍接過來。仔仔細細地端詳無比精美的劍鞘,臉因狂喜而變形。
太阿劍在瑾手上顯得過大、過重,遠不似捧嬰兒那麼輕鬆。
瑾甚至覺得有點吃力。對,就是它,就是這把劍,他說:我一直在找哇,我終於得到了。瑾又看看冷器,似對他說,又像自語:原來它這麼巨大,比我想像得要大。
瑾用勁掂掂那把劍,由衷讚歎:好一把王者之劍,這是我的,不是麼?他做了個佩在腰上的姿勢,對冷器道,你看,我佩著它多麼合適……啊?太好了……好!我要賞你。你終於把它給我弄來了,我要好好賞你。
瑾邊說,邊開始拔劍。他要賞冷器,心裏卻是要揮劍把他宰了——我要賞,他說:賞你。他是要用一個知情者——也可能是皇上派在他身邊的偃臥者,來試試太阿寶劍的鋒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