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中秋節的前一天,我辦完手頭的事,匆匆往家裏趕。誰知客車中途發生故障,待到大有渡口,已是月明星稀。急急地尋覓擺渡船,隻見一葉小舟拋於蘆葦叢中,我喊破嗓子也不見擺渡的人。
野渡無人,小舟自橫,秋蟲唧唧,蘆葦深深。一輪園月空掛天穹,淡淡的月光映照著無邊的秋水。一個無奈的落寞者,獨坐蘆棚,思鄉之情,思念雙親之情湧上心頭。想到全家從江南碾轉蘇北從城市下放農村的坎坷經曆,想到父親從投身革命到被打成右派到蹲牛棚當豬倌的艱難生涯,想到我們全家在“文革”中的種種際遇,想到我們兄弟姊妹因此在升學入伍入黨提幹找對象等方麵遭受的冷眼和歧視,不禁悲從中來。淚水浸濕了衣襟,滴落在我帶回家的月餅上,才覺得饑腸轆轆,全身無力。拿起一塊月餅剛要吃,餅到嘴邊又放下。下放在這裏的父母弟妹共五人,我隻帶了五塊月餅,這是囊中羞澀的我帶回家的唯一禮品。蘆棚外,那輪淡月漸漸遠去,隻有中山河水脈脈地對我絮語。我咽著涎水,聞著餅香,思念在水一方的親人,瑟縮著身子,漸入夢境。
不知過了多久,一陣悉悉率率的響聲把我驚醒,一股融融暖意浸透全身。伸手摸去,一條毛絨絨軟綿綿的蘆花被蓋在我的身上。睜開睡眼,昏暗中看到一位慈祥的老伯坐在我身旁。他就是擺渡的艄公,姓遊,到河北閨女家吃酒賞月剛剛回來。他吧噠著旱煙,一邊把甜餅、黃梨往我手裏塞,一邊問這問那,煙鍋裏一明一滅的火光映出一張飽經風霜的古銅色的臉。那沉穩、剛毅的神態感染了我,一股安祥之氣從我胸中彌漫開來。
我們在夜色中聊起來。我把我的苦惱,我的怨恨,我的委屈一古腦向他倒出來。我奇怪那天我怎麼會向一個陌生的老頭兒說了那麼多話。老伯也講述了他從一個小鄉幹部到被人誣諂到被打致殘到以擺渡為生的苦難經曆。最後他拍拍我的肩頭說:“人生周裏轉,天地一時(瞬)間。你還年輕,要挺住,一切都會好的。”好個“要挺住,一切都會好的。”我當時似乎頓悟了關於前途關於人生關於命運的全部奧秘。現在看來,起碼說,從他那裏感受到關愛和溫暖,得到信心和勇氣,引發了我對人生的新的思考。
星轉鬥移,月沉日升,四十多年過去了,往事如遠去的帆,逾漂逾遠。而那個渡口我再也沒有去過,那裏早己架起一座貫通南北的大橋。此後每當我遇到困難和挫折,那位老伯那不加修飾的大白話總會在我耳邊回響,給我信心,給我力量。老伯傳遞給我的人間真情和關愛,總蕩漾在我的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