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易老天難老,歲歲重陽。今又重陽,戰地黃花分外香。一年一度秋風勁,不似春光。勝似春光,寥廓江天萬裏霜。”
偉人毛澤東寫於一九二九年十月的這首詞,多少年前早已熟韜於心。今日重陽,再次捧讀,仍激蕩胸懷,情不能抑。
“人生易老天難老”,詞以極富哲理的句子開篇,起勢突兀,氣勢恢宏。“人生易老”,人生短暫,韶光易逝,唯其短暫、易逝,更當努力進取,建功立業,莫讓年華付流水。“天難老”,引用自“天行鍵,君子以自強不息”,但並非簡單趨附,而是立足於對人生、對宇宙情理並茂的認知和感悟,揭示人生真諦和永恒真理。寒來暑往,日出月落,春秋更序,光景常新。但“難老”並非“不老”,這是宇宙間永恒不變的天理。“人生易老”是將人格天理化;“天難老”卻是將上天人格化。一有盡,一無窮;一短暫,一長久;一變化快,一變化慢。異中有同,同中有異,既對立又統一,閃耀著辯證唯物主義的思想光輝,具有極強的審美啟示力。“歲歲重陽”承首句而來,既是“天難老”的進一步延伸,又言及時令,點題明旨,引起下文。
“今又重陽,戰地黃花分外香”。“今又重陽”承接“歲歲重陽”,是前句的遞進反複。年年有重陽,如今又重陽,而今之重陽別有一番風光——“戰地黃花分外香”。古有重陽登高望遠、賞菊吟秋的習俗,在曆代詩文中,重陽節與菊花結下了不解之緣。而身逢亂世的詩人,往往借寫菊花表達厭戰、悲愁之情。如李白的“昨日登高罷,今朝再舉觴。菊花何太苦,遭此兩重陽。”,李清照的“簾卷西風,人比黃花瘦”,蘇軾的“萬事到頭都是夢,休休,明日黃花蝶也悲”等等,但毛澤東筆下的“黃花”既非供隱士高人“吟逸韻”的東籬秋叢,亦非令悲客病夫“感衰懷”的庭院盆景,卻是和人民革命戰爭的勝利聯係在一起的。我們仿佛看到,戰鬥間歇,詞作者站在硝煙彌漫的戰場上,懷著欣悅之情,看滿山遍野的野菊花,經過炮火的洗禮,依然在秋風寒霜中綻黃吐芳,生機蓬勃。黃花裝點了戰地的重陽,重陽的戰地因此更顯得美麗。“分外香”三字寫出賞菊人此時此地的感受。人逢喜事精神爽,勝利可喜,黃花也顯得異常美麗,連她的芳香也遠勝於往常。這一句具有現實與象征的雙重性,帶有賦而比的特點。有情有景,有色有香,熔詩情、畫意、野趣、哲理於一爐,形成生機盎然的詩境,顯示了作者詩人兼戰士高尚的審美選擇和豪邁曠放的情懷。盡管“人生易老”,但革命者的青春是和戰鬥、戰場,和當時土地革命戰爭的崇高事業聯係在一起的,他們並不因蹉跎歲月、虛擲光陰而歎老懷悲,而是以“隻爭朝夕”的精神為革命而戰,一息尚存,奮鬥不止。
下闕承“歲歲重陽”“今又重陽”的意脈,寫憑高遠眺,將詩的意境向更深更闊處開拓。歲歲有重陽,秋去又秋來,“一年一度秋風勁”,一個“勁”字,力度極強,寫出秋風摧枯拉朽、驅陳除腐的淩厲威猛之勢,筆力雄悍,極有剛健勁道之美。此情異於東風駘蕩、桃紅柳綠、鶯語燕歌、溫柔旖旎的春日風光,雖然“不似春光”,卻“勝似春光”。肅殺的秋氣在作者心中引起的不是哀傷,而是振奮,是揮灑豪情。“寥廓江天萬裏霜”。天朗氣清,江澄水碧,滿山彩霞,遍野雲錦,瑰麗的景色,一望無際,鋪向天邊,勁烈的秋風橫掃滿天寒霜!
自古重陽多佳句,但多以悲秋為主。“悲哉秋之為氣也,蕭瑟兮草木搖落而變衰”,自楚宋玉《九辯》以來,悲秋成為中國古典詩賦的傳統主題。前人以九九重陽為題材的詩章詞作,則更借淒清、蕭殺、衰颯的秋色狀景托怨情、興別恨,少有不著一“悲”字者。諸如王維的“遙知兄弟登高處,遍插茱萸少一人”,盧照鄰的“他鄉共酌金花酒,萬裏同悲鴻雁天”,杜甫的“弟妹蕭條各何在,幹戈衰謝兩相催”等,或敘寫羈旅他鄉的孤寂清冷,或寄寓傷時憂國的淒愴痛楚,或傾吐落拓失意的抑鬱苦悶,或抒發獲罪被貶的萬端感慨,皆“婉轉附物,招悵切清”。毛澤東這首詞卻脫盡古人悲秋的窠臼,一掃衰頹蕭瑟之氣。全詩平白如話,無隱晦之辭,無斧鑿之痕,獨具天然去雕飾的美學情趣,以壯闊絢麗的詩境、昂揚振奮的豪情和革命浪漫主義精神,喚起人們為理想而奮鬥的英雄氣慨和高尚情操,獨領風騷於古今詩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