促成這寧靜的還有一個重要的因素。在對我的刻骨仇恨中,迫害我的人反而因為他們的敵意而忽略了一計。他們錯誤地以為隻有一下子把最厲害的迫害加到我的頭上,才能給我致命地打擊。如果他們狡猾地給我留點希望,那麼我就會依然在他們的掌握之中,他們還可以設個圈套,使我成為他們的掌中玩物,並且隨後使我的希望落空而再次折磨我,這才能達到刺痛、折磨我的目的。但是,他們提前施展了所有的計謀。他們一旦把我逼得無路可退,那他們迫害我的招法也就中止了。他們對我劈頭蓋臉地誹謗、貶低、嘲笑和汙辱是不會有所緩和的,但也無法再有所增加。他們如此急切地要將我推向苦難的頂峰。於是,人間的全部力量在地獄的一切詭計的助威下,使我遭受的苦難達到了極致,但也到了盡頭,肉體的痛苦不僅不能增加我的苦楚,反而使我得到了消遣。它們使我在高聲叫喊時,把呻吟忘卻。肉體的痛苦或許會暫時平息我的心碎。
既然已無力再改變這一切,那我就能泰然麵對了,已不再懼怕什麼?既然他們已不能再左右我的處境,他們就不能再引起我的恐慌。他們已使我永遠脫離了不安和恐懼,這我得感謝他們。現實的痛苦對我的作用已不大。我輕鬆地忍受我感覺到的痛苦,而不必擔心會有新的苦難再降臨到我的頭上。我受了驚嚇的想像力將這樣的痛苦交織起來,反複端詳,推而廣之,擴而大之。期待痛苦比感受痛苦使我更加惶恐不安,而且對我來說,威脅比打擊更可怕。期待的痛苦一旦來臨,事實就失去了籠罩在它們身上的想像成分,暴露了它們的最後麵目。於是,我發現它們比我想像的要輕得多,我禁不住長籲一口氣,放下心來,享受這已經到來的痛楚。在這種情況下,我超脫了所有新的恐懼和對希望的焦慮,單憑習慣的力量就足以使我能日益忍受不能變得更糟的處境,隨著這一次次迫害的到來,我的感覺已漸漸變得麻木、遲鈍,對此他們已無辦法應對。這就是我的迫害者在毫無節製地施展他們的充滿敵意的招數時給我帶來的好處。現在他們的支配權已對我毫無意義,我可以傲然麵對他們了。
不驚慌的人可稱之為有膽識的人;而臨危不懼的人則稱之為勇者。
勇者無畏——康德
不驚慌的人可稱之為有膽識的人;而臨危不懼的人則稱之為勇者。在危險中仍能保持勇氣的人是勇敢的,輕率的人則是莽撞的,他敢於去冒險是因為他不知道危險。知道危險而敢於去冒險的人是膽大的;在成功率不到一半時去冒最大的風險,這是膽大包天。土耳其人把勇士與亡命鬼等同起來。而怯懦則是不名譽的氣餒。
驚慌並不代表容易陷入恐懼,導致容易陷入恐懼的是膽怯,膽怯是一種狀態、一種偶然因素,多半是由於依附於身體上的原因,在一個突然遇到的危險麵前覺得不夠鎮定。當一位統帥身穿睡衣倉猝之間得知敵人已經逼近時,他也許會在刹那間讓血液凝在心房裏;但假若醫生查出某位將軍胃裏存有酸水,則將軍會被認定為膽怯之人。但是,膽識總是一種氣質特點,而勇氣是建立在原則上,並且是一種美德。這樣理性可以給一個堅毅的人連大自然都沒有能力所給予的力量。戰鬥中的驚慌甚至讓人產生有益的排便,這使一個諷刺性的西方成語得以產生。然而應當引起注意的是在戰鬥口令發出時慌忙跑進廁所的那些水手,後來在戰鬥中卻是勇敢的。這一情況甚至在蒼鷺迎戰獵鷹時也能夠表現出來。
忍耐絕不是勇敢。忍耐屬於女人的美德,因為它拿不出力量反抗。而是希望通過習慣來使受苦變得不明顯。因此在外科手術刀下或在痛風病和膽結石發作時呻吟的人,在這種情況下並不是怯懦或軟弱,這就好像人們行走時磕碰到一塊當街橫著的路石一樣,人們對它的咒罵僅僅是一種情感的宣泄而已,自然本能在這種發泄中盡力用喊叫將堵在心頭的血液分散開來。但美洲的印第安人表現出的忍耐卻別具風格。當他們被包圍的時候,他們扔下手中的武器,平靜地任人宰割,而不請求饒恕。在這裏,比起歐洲人在這種情況下一直抵抗到最後一個人死去,勇氣是不是得到更多的體現?而我認為,這隻不過是一種野蠻人的虛榮,據說因為他們的敵人不能強迫他們以啼哭或歎息來表明他們的失敗,他們便把保全自己的種族榮譽通過此種忍耐表現出來。
今天,在這朦朧的黃昏中,我再次回首返顧,我發現這條路就是一本被遺忘的歌集,歌詞就是人們的足跡,而曲子就是那晨歌的樂曲。
走出的道路——泰戈爾
一,這是腳走出來的一條路。
它從樹林裏出來,奔向田野,從田野通向河岸,來到渡口附近的榕樹下,然後它從河對岸斷裂的台階拐向村裏;爾後經過亞麻地,穿過芒果園中的樹蔭,繞過荷花池畔,沿著大車道的邊緣,不知通向哪個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