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強點上一支煙,深吸幾口,回過神,緩緩的道:"大約一百年前,我太爺爺的父親,也就是我老太爺爺,是我們馬家的族長,也是一名德高望重的"知切"。馬雲生一家的喪事,就是他給主持的。但是在下葬的路上,卻發生了一件不可思意的事情。那天,棺材抬到半道上,突然下起了大雨,圍觀的鄉民四散而去,僅剩族長和族裏幾個抬棺的。雨下的很大,天地間,一片陰沉,看不清道路。走著走著,前麵突然出現一口水塘,擋住了去路。原來走岔道了,來到了馬雲生家的水塘。族長急忙令人掉頭,向反方向行去。可是,不一會兒,又來到了水塘,眾人這才知道不對勁。這時,一個叫馬德勝的說:"族長,我咋聽到有人在哭?",族長說:"別瞎嚷嚷,哪有人哭?"馬德勝聲音都有些變調了:"族長,真的有人在哭,你聽…"族長也有些毛了,恰好這時雨小了一點,仔細聽去,果然聽到一陣微弱的哭聲,細察之下,好像是從馬茹雲那口棺材裏發出來的。抬棺四人聽的真切,大叫一聲,將棺材往地上一扔,閃到一旁。族長叫道:"不許撂棺,不許撂棺!"但已經遲了,馬茹雲那口棺材,早已翻倒在地。餘下四人被及時製止,沒有將馬雲生那口棺材扔在地上。族長麵如土色,坐倒在地,一會兒後,咬牙起身,沉聲道:"我們遇到鬼打牆了,這對父女死的太冤,不肯安然入土。"頓了一頓,狠聲道:"算了,不入葬,原地燒了他們!"這時,雨已經停了,魚塘的位置比較偏僻,附近沒有住戶,族長命人將兩口棺材並到一起,尋來一些幹柴,點著了火。人死後,都是在下葬前火化,沒有抬到半道上火化的,所以,骨灰不能入土,燒完後全部掃進了魚塘裏,沒留下一點痕跡。隨後,幾人離開了魚塘,再沒遇到鬼打牆。族長帶領幾人來到亂葬崗,修了兩座假墳,埋上墓碑,並囑咐大夥守口如瓶,不可以將今天的事情說出去。然而,事情並沒有他們想象的那麼簡單。第二天,鎮上有人發現,馬茹雲那座墳不知被什麼東西給扒開了,裏麵自然沒有棺材。這個消息,很快在鎮上傳的沸沸揚揚,鬧的人心不安。到了第三天的時候,人們發現原來葬馬茹雲的墳坑裏躺著一個人,竟是當日幫她抬棺的馬德勝,睜著大眼,死在了裏麵。馬德勝手裏緊緊賺著一根金簪,正是馬茹雲入棺時,插在頭上的陪葬之物。族長這才知道,他們之所以遇到鬼打牆,是因為馬德勝偷了馬茹雲的發簪。而自己卻以為是馬雲生早年因為分地時與自己的一點積怨,不肯入土,將他們燒了。族長後悔不已,沒過幾年,鬱鬱而死,臨終前囑咐兒子,這件事一定要守口如瓶…關於馬茹雲棺材失蹤的事,越傳越邪乎,眾口不一。時間久後,普遍的說法是入葬前便失蹤了。民國時,馬雲生那口魚塘充了公,後來,被一個軍火商買了下來,幾天後,軍火商落荒而逃,說塘裏有口棺材…馬雲生活著時住的那處宅子,由於死過人,再加上傳言鬧鬼,沒人敢住,一直以來,也沒有被拆。同一時期無人居住的老房子早就塌了,可不知怎的,馬雲生那棟竟然多年不倒…而死去的那個馬德勝,就是馬一刀和馬玲的太爺爺…"
馬強歎道,"要說這馬德勝,也真是鬼迷了心竅,死人的東西他也要。他家祖上,幾代都是地主,家財萬貫,到了他那一代,由於經營不善,再加上抽大煙,敗光了家財不說,還染上了小偷小摸的習慣。馬德勝死後,他女人帶著幾個月大的兒子,更是吃了上頓沒下頓…"
"你是說,馬德勝偷了馬茹雲的發簪?"
"嗯,金的,那小子見錢眼開,肯定是抬屍入棺的時候,順手摸下來的。"
師父放下筷子,臉色沉重。
馬強端起酒杯,又放到桌上,"看來,馬茹雲冤魂不散呀。當初,因為馬德勝偷了她的簪子,不肯安然入土,落的個屍骨無存,現在回過頭來報複他的後人。我家牲畜應該也是被她弄死的,可她為什麼要等這麼多年呢?…"
師父想了想,剛要說話,外麵傳來一個陰陽怪氣的聲音:"強子在家嗎?"
緊接著,就聽到馬強老婆的聲音:"哎呀,大表哥咋來了?快屋裏坐,強子在家呢!"
馬強臉色一變,慌忙起身,迎了出去。
隨著"蹬蹬"的皮鞋聲,一個中年男人走了進來,馬強畢恭畢敬的跟在後頭。男人四十來歲,五短肥胖,背梳頭,手上夾著一個公文包。進屋後,掏出一塊手帕,彎腰擦了擦皮鞋。擦完鞋後,男人直起身,滿臉酒色之氣。掃了我跟師父一眼,眼神中,帶著一種鄙夷的神色。渾濁的眼睛,躲在寬大的眼鏡後麵,給人感覺,有點像暴發戶楞充知識分子。
馬強慌忙閃到前麵,把自己偏座上的椅子擦了兩遍後,彎腰笑道:"大表哥,快坐快坐,肉還是熱的。"
"大表哥"並不上前,而是皺眉看著上座的師父。
師父沒有說話,起身將自己的碗筷移到對麵,隨後繞到偏座上,笑道:"馬大哥,我坐這兒吧。"
馬強略顯尷尬,"大表哥"輕輕"嗤"了一聲,看都沒看師父,大搖大擺向上座走去,剛要坐下,忽然想起了什麼,掏出手帕擦了擦椅子。師父端起酒杯喝了一口,微笑不語。
馬強給"大表哥"拿來一副碗筷,添上酒,隨後搬來一張椅子,和我坐到一起。
"張師父,這是我表哥王富,水利站站長。表哥,這位是…"
王富打斷了馬強的話,"強子,我剛才去了趟派出所,通融了一下,他們說要來看看現場,我說不用了,我親自去就行…"王富說看現場的時候,眼睛卻直直的盯著盆裏的一塊肉。剛好我也伸筷去夾,已經夾住,卻被王富硬生生搶了過去,放進了自己碗裏。
師父裝沒看見,自顧喝著酒。這裏王富早已像餓死鬼一樣,嘴裏塞的滿滿的,含糊不清的說:"強子,這事兒很快就你給辦了…嗯,很快…"
師父喝了兩杯酒後,起身笑道:"馬大哥,小弟先回去了。"
"那可不行,就吃了幾塊肉,飯還沒吃,廚裏蒸著包子,一定得吃了再走…"
盛情難卻,苦苦挽留,師父隻得坐下。馬強不斷給師父和王富杯裏添酒。
幾杯酒下肚,啃了幾塊羊肉後,王富抹一抹嘴上的油膩,"強子,你家牲畜…全死了?"
馬強長歎一口氣,"唉,可不是怎麼的,一窩雞,四隻羊,兩頭牛…"
王富皺眉道:"嗯,可惜了,可惜了。吃又吃不完,賣掉嘛,又不值錢…"
馬強說:"這麼的,大表哥,走的時候給你提一隻羊。"
王富眼睛一亮,嘴上卻說:"你留著吃嘛…放心,我一定幫你查出是誰幹的!"王富拍著胸口,信誓旦旦的說。
馬強臉色一黯,搖頭道:"不用查了,估計是鬼幹的…"
王富被嘴裏的羊肉噎了一下,費了好大勁,總算咽了進去,撫著胸口道:"什…什麼鬼幹的?淨瞎說…"馬強沉聲道:"大表哥,沒騙你,一夜之間,無聲無息的殺了這麼多牲口,隻挖內髒,人根本就幹不出來。"
王富臉色一變,隨即回過神,打個哈哈,"就會疑神疑鬼,這個世上哪有什麼鬼?迷信…"端起酒杯,道:"來來來,喝酒。"
馬強沒有再說什麼了,悶著頭喝酒。王富的肚子似乎填不滿一樣,沒多少功夫,大半盆羊肉都送進了他一個人嘴裏,吃的滿頭大汗,麵前一堆骨頭。師父端坐一旁,偶爾動動筷子。
這頓飯雖然有些不和諧,但對於我來說,還是比較歡快難忘的。在那個並不富裕的年代,大塊大塊的羊肉,可不是隨隨便便就能吃的到的。馬強老婆的手藝很不錯,煮的噴香。吃的差不多時,大餡的羊肉包子,誘人的羊湯端了上來,熱氣彌漫,滿室飄香。很快,我和師父就吃飽了。起身告別時,王富還在旁若無人的吃著包子,再也沒有提過查找凶手的事。
馬強一直將我們送到街上,"張師父,如果真是鬼幹的,它還會不會找我們家麻煩?"
師父思索片刻,搖頭道:"不好說…不過不用怕,那東西看來不是奔著你家去的,不然就不會隻害牲口了。"
師父抬起頭看了看天色,灰蒙蒙的天空,不時有零星的雪花飄落,看來轉眼又有一場大雪。師父喃喃的道:"我有一種直覺,今天晚上肯定會發生一些不尋常的事情…"
當我們回到家時,雪已經大了。進屋後,師父摸了摸我的額頭,"嗯,不燙了。冷兒,去睡會兒吧,晚上我們出去找玲阿姨,怕嗎?"
"不怕!"
"好孩子…去睡會兒吧…"
我躺在床上,腦子裏亂遭遭的,翻來覆去睡不著。師父坐在昏暗的堂屋裏,不停的抽著煙。忽明忽暗的火光,看起來朦朧而又遙遠。不知過了多久,終於昏昏沉沉的滑入夢鄉。這一覺睡的很不安穩,做了許多稀奇古怪的夢,醒來以後,卻又什麼都想不起來了。
當我醒來時,天色已晚,因為連續下雪的原因,鎮上停了電。師父在堂屋裏點上一支蠟燭,正來回的往桌上端著飯菜。看著師父忙碌的身影,不知怎的,我鼻子有一種酸酸的感覺。
"冷兒醒了呢,起來吃飯吧…"
飯桌上,師父匆匆喝了幾杯酒,隨便夾了兩口菜,便放下了筷子,我也沒多少胃口。收走碗筷後,師父拿來兩件雨衣,一大一小。穿上雨衣,帶上必要的東西後,我們走出了家門。
黑漆漆的鎮上,家家房門緊閉,大多都已經睡下了。空寂中,偶爾傳來幾聲狗叫,夾雜著小孩兒的哭聲。手電筒昏黃的光柱裏,飛舞著雜亂的雪花。頭頂的樹枝,不時發出"嘎嘎"的響聲,宛如夜梟悲鳴,陰森而又淒涼。無風的夜,寂靜,冰冷。
借著雪光,依稀可以看清道路,師父關掉了手電筒。裹著黑色的雨衣,行走在空無一人的大街上,就像是兩個夜行的俠客,我心底隱隱有一種興奮的感覺,帶著緊張與不安。然而更多的,卻是對馬玲深深的擔憂。
"師父,我們去哪兒?"我小心翼翼四處張望著,低聲問道。
師父鎮定的回答我,"去馬家棺鋪。"
一路上,沒有碰到一個行人,我們來到了政府大院。門口一間小屋裏,亮著燈光。幽靜的院子裏,一座座高大的房屋,就像暗夜裏的巨人,並排酣睡著。
"你說那妞會答應麼?"當我們正要經過小屋時,忽然,從裏麵傳出一個聲音。
緊接著,一個低沉的聲音說道:"噓,小聲一點,隔牆有耳…"
後麵說的話,便聽不清了。
師父一怔,停住腳步。伏在我耳邊,輕聲說道:"冷兒,走路輕一點…"
我們放輕腳步,向那間小屋走去,很快,便來到窗口。窗子很矮,玻璃上結了一層厚厚的霜花。蠟燭的微光,從裏麵透出來。悄然伏在窗口,裏麵看去,卻什麼也看不見。隻能聽到兩個人不停勸酒的聲音。其中一個聲音,蒼老而又低沉,估計是看門老頭。
年輕的那個聲音說,"老徐,多喝兩杯。"
被叫做老徐的那個人,估計便是看門老頭了,說道:"以後有的是酒喝,不急。你小子少喝一點,別他娘的亂性,把那妞給糟蹋了…"
一陣淫笑伴著吞口水的聲音,"嘖嘖…我倒是想,可不敢呐。你老徐就是敢,也沒那本事了,蔫茄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