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他娘的小聲一點!你才蔫茄子!去,把窗戶打開,爐子憋氣,悶的慌…"
一陣腳步聲,奔窗口而來。師父急忙拉我閃到一旁,貼牆而立。就聽"吱嘎"一聲,窗子被打開了,窗口處一人說道:"老徐,這雪還沒停呢,不好上路啊。"
屋裏傳出老徐的聲音:"知道了,把窗戶關小一點,留條縫就可以了。"
"這鬼天氣可真夠冷的,要是有個妞抱著睡覺就好了…"聲音漸漸遠去,回到了屋裏。
"老五,我再跟你說一遍,你他娘的別打那妞的主意,不然廢了你!"
"嘿嘿,我哪敢呢,來來來,喝酒喝酒,這塊肉比較鮮,給你吃…"
師父輕輕拉著我,來到窗口,將我攬在懷裏,借著縫隙處傳來的微光,向裏麵看去。
屋裏燃著熊熊的爐火,爐旁一隻低矮的木桌,上麵擺著一盤花生,一瓶酒,還有一盆不知名的肉,地上有兩隻喝空的酒瓶。桌旁盤坐二人,身上都裹著厚厚的棉襖,側向我們。一個是頭戴狗皮大耳帽,遮住臉的漢子,對麵則是個麵容枯槁的老頭兒。蠟燭與火光,忽明忽暗的映在老頭兒臉上,看起來陰鷙奸狠。
"老徐,酒量不錯嘛,再來點兒。"看來這漢子便是老五了,拿起酒瓶,給老徐杯裏添酒。
老徐嘴角抽動幾下,似笑非笑的說:"那還用說,我喝的酒比你小子喝的水都多。"
"嘿嘿…"老五讒笑兩聲,放下酒瓶。
二人一通吃喝,盡揀大塊的肉往嘴裏塞。不一會兒,老五抹一抹嘴上的油膩,打了兩個飽嗝後,掏出煙遞給老徐。自己也點上一支,煙盒往桌上一丟,心滿意足的吞雲吐霧。
"老徐,站…站長對你夠好的,得了牛肉還給你這麼大一塊兒。"
"廢話,能不好嗎?你小子吃飽了是什麼的?"
"飽…呃…飽了。"
老徐端起一隻碗,胡亂夾了幾塊肉在裏麵,往老五麵前一放,"飽了別像太歲一樣坐在這裏,把這肉給那妞送去。"
"幹嘛又讓我送?"
"別廢話,讓你去就去!…"
老五極不情願的嘟囔著,懶洋洋站了起來,端起肉向門口走去。
師父急忙拉我退開,四處一打量,對麵路旁有個雪堆,估計下麵埋的是柴禾。師父帶著我,迅速來到了雪堆後麵,藏好身子。不一會兒,就聽鐵柵門"嘩啦"一聲被打開了。探頭看去,老五一搖一擺,狗熊一樣,哼著變調的歌曲走了出來。
"老五,你他娘的怎麼還唱歌?"窗口傳來老徐低沉的吼聲。
老五急忙住口,小聲罵了一句,向東而去。不一會,腳步聲漸行漸遠,老徐也關上了窗戶。
等了一會兒後,師父帶我悄悄走了出來,沿著老五的去向,追了過去。
雪仍在下,隻是漸漸小了,寒意卻越來越濃。雪地上,有兩行深深的腳印,老五留下來的。我們沿著腳印,一路向東。這邊的住宅,大多都是一些規範的新房,錯落有致,胡同井然。越往東走,店鋪越多,離集市已不是很遠。老五的足跡蜿蜒轉折,我和師父東拐西繞,走了大約有一個時辰,來到一處幽靜的小院。腳印來到院門口處,戛然而止。我們停住腳步,四處打量一下,這裏比較偏僻,處於一條胡同的最深處,麵朝胡同口,單獨而建,附近沒有住宅。左邊是一個很大的垃圾坑,覆滿積雪。
歪歪斜斜兩扇院門,朱漆早已剝落。師父輕輕一推,門板便向後退去,發出幽幽的"吱嘎"聲,我們放輕腳步,走進了院內。
院裏不大,卻顯得空空蕩蕩,沒有人氣,黑黑的堂屋裏,不見一絲燈火。地上積著厚厚的雪,看起來,頭一天的雪似乎沒有打掃過。老五的腳印,直奔正屋而去。
我們悄悄向正屋潛去,寬大的屋簷,遮住紛落的雪花。剛來到門口,就聽屋內傳來腳步聲。簷下有隻廢棄的大缸,盛糧食用的,師父帶我躲在了缸後。
門開處,老五搖搖晃晃打著酒嗝走了出來,回身插上門。
"這麼漂亮的妞,愣是…呃…愣是不能睡。真他娘的掃興…"寒風吹來,狗皮帽子掉到了地上。老五彎腰揀起帽子,拍一拍腦門,斜斜的往頭上一扣,"他娘的,這酒…後,後勁真大…"
老五打著擺子,嘟嘟囔囔來到院裏,腰帶一解,嘩嘩的撒起尿來。尿完後,提著褲子,剛走兩步,忽然停了下來,低頭看著地上。
"咦?怎麼他娘的這麼多腳印?…"
師父急忙拉我往裏麵躲了躲,可還是掩不住身子,老五隻要回頭細看,就能看到我們。估計這小子酒勁上來了,左看看,右瞧瞧。一會兒後,晃著大腦袋,罵罵咧咧走了出去,"哐啷"一聲,帶上了門。
腳步聲漸漸遠去,終於聽不到了。師父帶我來到門前,輕輕拔掉門插,推開後走了進去。
屋裏很黑,死一般沉寂,彌漫著一股說不出來的怪味兒。師父打開手電筒,四處一照,潮濕的屋內,零星散落著幾個桌凳,陳舊古樸。
"玲兒,玲兒,你在這裏嗎?…"師父的聲音略顯激動,輕聲呼喚著。
連喚三遍,不聞任何回音。師父焦急的拿手電筒掃來掃去。
"嚶…"忽然,遠處傳來一聲低低的呻吟。師父慌忙奔聲音處而去。
角落裏斜放著一個低矮的木桌,俯身一照,桌底躺著一個女人。
"玲兒!"師父急忙將手電筒遞到我手上,鑽進桌底,將女人抱了出來。
一照之下,我和師父都愣住了,這人並不是馬玲,而是一個略有姿色的陌生女人。
女人手腳被綁,嘴裏塞塊麻布,滿臉淚痕。恐懼的眼神,如一隻受驚的野兔,慌亂的看著我們。
師父很是失望,急忙將女人放在地上。幫她除去束縛,取出嘴裏的布。
"嗚…"女人縮成一團,蹲在地上哭了起來。
"姑娘,我不是壞人,告訴我,你怎麼會在這裏的?"
"嗚嗚,我要回家…"
"你家在哪兒?"
師父身上有一種與生俱來的正氣,聲音寬厚溫和,令人心安。
女人心神略定,止住哭泣,細聲道:"金華鎮…"
金華鎮?…師父一怔,驀然間,我想起一個人,一人曾經替師父擋了一刀,為他而死的女人,名叫雪茹,金華鎮人。估計,師父也想到了她,呆呆的一愣。很快回過神,問道:"那你怎麼會來到這裏的呢?"
女人抱團而坐,抽噎道:"我叫婉然,我姑嫁在鳳陽鎮,開棺材鋪的。我來探親,在她家住了幾天,便想回去。剛好那天我姑父出門,給人送棺材,順道用驢車把我拉回去。走到半道上的時候,忽然變天了,不知從哪裏飄來一大片黑雲,天一下子就黑了,就像到了晚上一樣。前不著村,後不著店,附近是一片亂墳地。就在這時候,出事了…"
婉然目光直直的盯著前方,瑟瑟發抖,"…那驢,那驢不聽使喚一樣,帶我們跑進了亂墳地,怎麼都走不出來。我們很害怕,趕緊跳下車。姑父死命的拉驢,可那驢竟然一點都不聽話,直直的往前走,車子一顛一顛的從墳頭軋了過去,棺材一蹦老高,好幾次都差點掉下來。最後,驢車來到正中一座荒墳處停了下來,當時的天,好黑好黑。就在這時候,我聽到,我聽到墳裏有人在笑!…"
婉然越說聲音越高,我隻覺毛骨悚然,似乎四周的黑暗裏,隱藏著無數隻怪眼,正直勾勾的看著我。
婉然終於緩過一口氣,捂著胸口道:"我當時被嚇暈了,醒來以後,就發現躺在這裏。有個中年男人給我送過幾次飯,每次都想對我動手動腳…"說到這裏,婉然臉上一紅,閉口不言了。
師父沉聲道:"婉然姑娘,就你一個人嗎?你有沒有見過另一個女孩?"
"另一個女孩?…沒有。"婉然茫然的搖了搖頭。
師父由期許變成了失忘,歎了一口氣,道:"我們抓緊離開這裏吧,先把你送到你姑家裏再說…"
事情的發展,已遠遠出乎了預料。馬青的死,馬一刀的死,馬玲的失蹤,一切並沒有初時想象的那麼簡單。
師父將身上的雨衣解下來,給了婉然。我們行走在空曠的大街上,零亂的雪花,不時迷住眼睛,鑽進衣服裏。鳳陽鎮上空,黑雲籠罩,似乎盤旋著一隻巨大的怪獸,正虎視耽耽的盯著地麵上的一切。而酣睡中的人們,卻並不知道,噩運正悄悄的降臨…
夜已深,淩亂的雪,刺骨的風。一路無語,隻有腳踏積雪發出的"咯吱"聲。今年的天氣有些反常,雪不隻比往年來的早,而且下的大,連續兩場。天地間,一片白色。店鋪的招牌,似乎被凍僵一樣,寂然無聲。這種天氣,這種夜晚,是沒有一個人出來的。
空蕩的街上,隻有我們一行三人。呼著白氣,迎風而行。許久後,我們來到位於鎮東的李家棺鋪。毫無疑問,婉然所說的棺鋪指的就是它了,因為鎮上僅此一家。
師父叩響了大門。"嗵嗵嗵…"
"有人在家嗎?"
寒冷令我瑟瑟發抖,緊緊的偎在師父背上。
大約過了一袋煙工夫,就聽門插"嘩啦"一聲被拔開了。"嘎…"大門裂開一道縫隙。
"你找誰?"一個冰冷的聲音,從縫隙處傳來。黑暗中,那裏站著一個矮小的婦人。
"哦,請問你是婉然的姑姑嗎?"師父給人主持喪事,卻從未幫人買過棺材,婦人不認識他。
"什麼婉然?…"
師父一愣,溫言道:"婉然說李掌櫃是她姑父,我特地送她過來的。"
婦人猛得一顫,吼道:"滾!大半夜的,別嚇唬人!…"
師父有些生氣了,強忍怒火,側頭看看"李家棺鋪"的招牌,和聲道:"難到說,這裏不是婉然的姑家?…婉然,你不是說你姑家是鎮上開棺鋪的嗎?婉然?婉…"
師父回頭去叫婉然,卻頓時如石碑一樣,定在了那裏。我回頭一看,後麵空空如也,竟然不見一個人影!婉然呢?!所有人都愣住了…
師父最先回過神,衝到街心,大叫:"婉然,婉然…"然而,婉然卻失蹤了,就像融化在了冰冷的空氣裏,或者從來沒有出現過一樣…
"大半夜的!鬼叫什麼?!"附近一棟房子裏,傳來憤怒的吼聲。
婦人卻要關門了,師父急忙衝過來製止她,氣喘籲籲的道:"大嫂子,情況有點不大對,告訴我,你到底是不是婉然的姑姑?!"
師父威嚴的語氣,令婦人沒了脾氣,愣愣的點點頭,顫聲道:"我是婉然的姑姑,可,可婉然已經死了兩年多了…"
我和師父不由同時倒抽一口冷氣,我瑟縮的回頭望了望,遠處黑黑屋角裏,似乎有一雙幽藍的眼睛,正向我看過來。我急忙和師父站在一起,緊緊抓住他的胳膊,再也不敢回頭…
婦人帶我們來到家裏,飛快的關上院門。
靜悄悄的院子裏,摘著幾棵楊樹,光禿禿的樹枝上,滿是積雪。堂屋裏,透出昏黃的燈光。
來到屋裏,師父道:"大嫂子,我是鎮上紮紙人的張有才,告訴我到底怎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