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看清,婦人約五十多歲,眼窩凹陷,容色極其憔悴。
婦人上下打量師父一眼,顫聲道:"你,你是張師父?"
師父點點頭。
婦人大哭道:"張師父,俺家鬧鬼了啊!"
師父一把攙住搖搖欲墜,險些摔倒的婦人,道:"大嫂子,別哭,跟我說說怎麼回事!"
婦人喘了一會粗氣後,終於平靜下來,抹淚道:"張師父,俺們家老頭子出去給人送棺材,兩天都沒回來了。"
"李掌櫃什麼時候出去的?"
"昨天一大早,去了沒多久,就下起了雪,幸好我看天不對,讓他帶上了雨衣,可沒曾想,到現在還沒回來。"
婦人搬來凳子,師父若有所思的點點頭,卻沒有坐下,問道:"那你說鬧鬼,是怎麼回事?"
婦人臉色一變,緊張的左右一看,低聲道:"張師父,是這樣的。昨天晚上,我剛睡著不久,就聽"嘩啦"一聲門開了,一個人走進了屋裏。我以為老頭子回來了,就問:"老頭子,是你嗎?"那人不說話,轉身又走了出去。我一下子就醒了,抬眼一看,門是開著的,呼呼的往屋裏灌風。我總覺得這個夢不吉利,哆嗦著起來去關門。當我走到門口的時候,忽然,我聽到放棺材的屋裏,有人說話的聲音…我不知哪來那麼大膽子,悄悄的走了過去。我走到門口,仔細聽去,確實有人在說話,似乎有好幾個人,但又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麼。我一咬牙,大叫一聲:"誰?!"拔開門插,一腳踢開屋門,燈繩就拴在門口,我伸手拉亮電燈。屋裏卻連個鬼影子都沒有,更不要說人,那之前說話的是什麼…我不敢再想了,怎麼回去的都不知道,一晚上沒睡著,沒敢關燈…今天上午,我去那屋裏看時,總覺得不大對勁,哪裏不對,卻又說不上來…"
師父默然而立,仔細的聽著,待婦人說完後,沉思片刻,問道:"那婉然是怎麼回事?"
"婉然?…"婦人臉色青白,顫了一下,"對了,我前幾天還夢到婉然,因為她的生日到了。"婦人低下頭,長歎一聲,"唉,婉然是個苦命的孩子,很小時,母親就死了。家裏很窮,爹又好酒,對她從來不管不問。要不是我們家資助,婉然連書都讀不起。我們兩口子沒有孩子,很喜歡婉然。每年過生日時,都會把她接來,住一段日子。沒想到,這孩子福薄命淺,兩年前的時候,得病死了。為此,我們老兩口難過了很長一段時間。這個月初五,是婉然的生日,晚上我夢到她過來了,對我說:"姑,我想你了,過來住幾天。"我以為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也就沒在意。可就在老頭子去送棺材的頭一天晚上,我又夢到了她…"姑父明天給人送棺材,我順道坐他的車回去…"這麼一來,我就感覺不對勁了,因為老頭子送棺材去西平鎮,剛好經過金華鎮。我總覺這個夢不是好兆頭,就勸老頭子別去了。老頭子笑我迷信,說送個棺材而已,都送了幾十年了,從沒出過事,還會有人打劫棺材不成?…老頭子不聽勸,一大早就趕著驢車出了門。我把他送到門口,見天陰的厲害,就回去拿了件雨衣給他。不知怎麼的,我總感覺心裏不安,站在門口,目送著老頭子漸行漸遠…忽然,刮來一陣風,沙塵迷住了我的眼睛,我伸手去揉眼睛。當我睜眼再看時,我看到,驢車裏的棺材上,坐著一個人…天哪!那不是婉然嗎?!…我傻愣愣站在那裏,婉然衝我回頭一笑,揮了揮手:"姑,我回去了"…"
"不知道為什麼,我竟然聽到婉然和我告別的聲音。我嚇了一跳,閉上眼睛,使勁搖了搖頭,睜眼再看時,婉然不見了…很長時間,我腦子裏都是空空的,後來,臉上一涼,我終於回過神,下雪了…"
婦人癡癡的回憶著,臉上是一種恐懼而又痛苦的古怪表情,似乎又回到了那一天,站在街頭,呆呆的凝望遠方。
一時間,整個房間裏,靜寂無聲,陰冷的空氣,詭異的鑽進來,令人瑟瑟發抖。
良久,師父打破了沉默:"大嫂子,我碰到了婉然,將她從別人手中救了出來。至於她到底是人是鬼,我不敢確定。但有一點可以肯定,我們鎮上來了不幹淨的東西。到底是什麼,現在我不知道。這樣,帶我到你家放棺材的房間裏看一看吧…"
婦人帶我們來到一間黑黑的偏屋,彌漫著濃重的油漆味兒。手電筒一照,好家夥!全是棺材!一些還沒有刷漆。大大小小的棺材,擺了滿滿兩排,隻中間留出一條過道。
師父拿手電筒照了兩遍,道:"大嫂子,這裏的棺材,一直都這樣擺放,沒有動過嗎?"
婦人搖了搖頭,"沒有,這些是普通木料的棺材,上等木料的,都是別人提前定做的。不知道為什麼,上午過來看時,我總覺得不大對勁,哪裏不對,卻又說不上來。"
師父點點頭,打著手電,沿過道慢慢踱步而去,精光四射的眼睛,四處打量著。
"大嫂子,你過來一下。"
師父停在了過道正中的位置,估計發現了什麼東西。婦人急忙上前,我跟在了她後麵。
越往中間,油漆味兒越濃,嗆的我捂住鼻子。忽然,我發現一個問題,這間房沒有窗戶!…我不由想起之前的馬家棺鋪,有一間偏房,也是沒有窗戶的。是棺鋪的構造本該如此,還是二者有什麼聯係呢?…
師父指著其中一口比較大的棺材說:"這個,之前就是這樣子的嗎?"
細看去,師父手指的這口棺材,蓋子好像被人為往上推了一下,或者沒有蓋好,露出很大的縫隙。
"咦?怎麼會這樣?"婦人滿臉詫異之色,"我們全部蓋好了的,根本就沒有人動過!"
難道說棺材自己會動?…我不敢往下想了,遠處的黑暗裏,一口口棺材安安靜靜躺在那裏,朦朧可辨。我嚇的裹一裹雨衣,趕緊和師父靠在一起。師父將手電筒遞給我,深吸一口氣後,抓住棺蓋,用力一掀,"梆啷"一聲,掉在了地上。
一股黴腐的怪味兒,撲麵而來。待氣味兒散盡之後,手電筒往裏麵照去,棺頭位置,似有一團黑黑之物。師父俯身抓在手中,仔細一看,竟然是…頭發!女人的頭發!
婦人的臉色,瞬間變得煞白,支支吾吾道:"這…怎麼…"
這縷頭發,幹枯發黃,團在一起。從空棺裏取出來,不由使人心中發毛。師父臉上的肌肉繃的緊緊的,打量一會兒後,取出手帕將頭發小心翼翼包起來,放進口袋裏。然後,探頭到棺內檢查了一通,然後,又檢查了一遍其它棺材,示意我們走了出來。
不知何時,雪已經停了,冷風四起,樹枝搖搖晃晃,不時有雪粉從樹上刮落,到處飛舞。
"張師父,那是怎麼回事?"來到正屋,婦人瑟縮的問道。
"裏麵有好幾口棺材,都裝過死人!"
"什麼?!"
師父沉聲道:"你仔細想一想,上午去看時,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
婦人勉強定下神,痛苦的閉上眼睛…突然,失聲叫道:"我想起來了,就像停屍房!"
師父點點頭道:"你上午前去查看時,那些東西應該還在棺材裏麵躺著…這麼跟你說吧,不幹淨的東西,曾經到過你家,並在棺材裏過了一夜!"…
婦人嚇壞了,再也不敢睡在家裏,送我們出來後,匆匆去了鄰居家。
走在路上,師父道:"冷兒,這次我們遇到的東西,很不簡單。邪物究竟是自己來的,還是被人為弄來的,到底是什麼東西,我也不清楚,你怕嗎?"
我胸膛一挺,任冷風鑽進雨衣,心裏卻是滾燙的。
"不怕!"
"嗯…"師父沒有像往常那樣誇我,而是答應一下,便沒有吭聲了。
"師父,我們現在去哪?…"
"到處走走看吧…"
我們徑直向前方走去,拐了一個彎後,風聲漸止。忽然,我看到前方的黑暗裏,站著一個人。
師父大喊一聲:"誰?!"打開手電筒一照,那人穿著的,好像是他的雨衣…
"婉然,是你嗎?"
那人還是一動不動站在原地,師父帶我小心翼翼來到近前。
"婉然?"師父伸手輕輕一碰,"嘩啦"一聲,那人竟然倒在了地上。
師父一愣,急忙後退兩步,拿手電筒一照…我不由大吃一驚!因為,黑色的雨衣裏,包裹的竟然是一個紙人!…
此時,已是後半夜,滴水成冰。寒冷,似乎凍僵了思維,茫然一片。漆黑的街角,牆壁擋住了寒風,冰冷的路麵上,躺著一個包裹雨衣的紙人,圓臉闊眉,毫無生氣的眼神,隨惡寒打在我身上,涼徹入體。這是一個女紙人,嘴角掛著一絲殘酷而又詭異的微笑,似乎在嘲笑我們無能。跟隨師父,一年多來,倒是學會一些風水知識和淺薄的驅邪之術,但由於年紀幼小,沒有單獨行動過,所以,依賴性較強,膽量也是有限。
師父仔細看了一下,不錯,紙人身上,穿著的是他的雨衣!難道說之前的婉然,隻是一個紙人?…
"冷兒,別走遠了,跟在我後麵!"師父四下裏打量一番,頗具威嚴的說道。
我這才回過神,瑟縮的站在了師父背後,突然現身的紙人,連尖叫的餘地都沒有給我留下。
師父掏出火柴,點著了紙人,頓時,濃煙彌漫,火光通亮,劈啪作響。就在將要燃燒怠盡時,我忽然聽到一絲微弱的哭聲,不知來自哪個角落…
"師父,有人在哭!"我估計嚇的臉都白了。
師父四處一望,風吹樹擺,雪粉飛揚。又回頭看了看快要燒完的紙人,道:"冷兒,我們走。"
我緊隨師父,匆匆離開了這一條偏僻路段。
"師父,婉然阿姨怎麼變成了紙人?"
師父雙眉微蹙,自言自語道:"我太大意了,嗯,我太大意了…到底哪裏出了問題?…"
我不敢問了,良久後,再無發現,師父看看天色,說道:"冷兒,我們回去吧,小睡一會兒,天亮,我送你上學。"
回到家時,天已微明。師父坐在堂屋裏抽煙,我躺在床上,睜著眼睛,毫無睡意。就這樣,一直等到雄雞報曉,天色大明。師父過來,見我氣色不錯,便送我去上學。
剛到校門口,就碰到從裏麵出來的靜媛,衝我做個鬼臉,笑道:"小冷子,病好了沒?"我裹一裹棉衣,畏縮的點點頭。
"不用進去了,學校放假七天,整修教室,這兩天大雪,壓壞了不少屋梁。走,我跟你們回去玩兒。"靜媛蹦蹦跳跳過來,牽住我的手。
連續兩場大雪,壓壞不少陳舊的老屋,幸無人員傷亡。一路上,不時有哀聲歎氣的鄉民,站在屋後,滿臉苦喪。陰霾的天空,透著一種不祥的征兆。
師父帶我們來到供銷社,買了一些禮品,順便到馬強家看了看,一夜無事,然後,帶我們去了馬玲家裏。老兩口痛喪愛子,女兒失蹤,已不知哭死過幾回。家中冷鍋冷灶,無比淒涼。師父安慰一番,承諾一定幫他們找到女兒。
從馬玲家出來,師父把我們送回家,囑咐道:"你們兩個在家裏玩兒,別亂跑。中午餓了,冷兒把鍋裏的飯熱一熱。"隨後,走出了家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