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個人愛你很久很久04(1 / 3)

第三章

【一】

過完年回去上班,一切都照舊如常,除了一點:林霽遠開始不再叫她喬未若,而是叫她未若,好像是那夜醉了以後的後遺症一般。

第一次聽到他在正常狀態叫自己未若的時候,她恍惚了那麼兩秒,可是他的表情,毫無異樣,沒有一點點的波瀾,接下來跟她說的,也不過是最普通的公事而已。

他們仍舊不過是最普通的上下級關係,隻是未若看著他時,總覺得自己胸口似乎藏著一座火山,隨時隨地會噴發出來。

一天晚上已經9點多,正窩在沙發上看電視的未若接到電話。

“未若,林總呢?怎麼找不到他人?”打電話來的是人力資源部的總監李想,他氣急敗壞,幾近抓狂。

未若趕緊安撫他:“今天星期三,他應該在遊泳。怎麼了?”

李想那邊很吵,掩飾不住的煩躁:“難怪打他手機一直不接。出事了,出大事了,我們前兩天剛開除了一個保安,結果他現在想不開,站在15樓的頂上要跳樓啊!”

“怎麼會?”未若坐起來,電視遙控器啪地落在地上。

“哎呀,這人有點神誌不清啊,他非要見林總不可,又找不到林總的人,這一條人命……”李想急得直跳腳。

“李總,你別急,先穩住他,我現在就去健身房找林總,你們在公司等我。”

未若來不及多想,掛了電話,隨便套了件運動外套就往外走。

她開了車出去,慶幸還好那家健身房離自己家不遠。

一路上,她接到好幾個電話。消防隊已經到了,也有人上去勸那個要跳樓的保安,但誰也近不了他的身,他撕心裂肺地要見林霽遠,要跟他算賬。

什麼跟什麼嘛,見林霽遠有什麼用,他也不會心一軟就讓你回宏遠。未若心裏暗自同情那個要跳樓的家夥。

到了健身房,問了接待的小姐,林霽遠果然剛到不久,應該還在遊泳。她剛想進去,卻被人攔住:“小姐,林先生一向是要清場,不讓別人進去的,你……”

未若反應過來。他在遊泳,若是她這個時候進去了,豈不是什麼都看見了?正在她有些猶豫的時候,電話又響了:“未若,怎麼樣了?見到林總沒有?”李想的嗓子都喊啞了。

“馬上,等我一會兒。”未若鎮定下來,掛了電話。

她必須進去,哪怕那是龍潭虎穴,她也非得進去不可,這是她的職責。

何況,這個樊籬已經困著他們太久,也許這是老天給她的暗示,逼著她去衝破。

她轉頭對攔著她的健身房小姐說:“沒關係,我是他的助理,見得多了。”

接著,她便深呼吸,提起腳,邁出了那至關重要的一步。

她輕手輕腳地走進去,健身房附設的遊泳館並不是很大,時間又晚,整個場館裏空無一人,池裏也隻有一個身影,正背對著她,往反方向那邊的終點遊去。

頂上有無數盞明亮的日光燈,林霽遠四肢拍水時帶起的水花都清晰可見,聲音清脆,透過耳膜,點點滴滴地傳來。

即使已經作好了心理準備,看清他的身體時,未若還是忍不住小小地倒退了一步。

她果然沒有猜錯,他真的有一條腿,是從膝蓋那裏,就陡然消失了的。

而且,是右腿。

他那樣完美、那樣英俊的外表下,原來真的隱藏著這樣可怕的事實。難怪他要一直費心掩飾,這樣的缺陷放在他的身上,簡直是老天最大的諷刺。

未若覺得自己的心仿佛變成一塊脆弱的玻璃,被人拿著鐵錘,毫不留情地,砸得粉碎粉碎,碎片太多,撿都撿不起來,隻剩下滿地的齏粉。

她知道自己沒有心疼的時間,他已經就快到了那邊終點,隻要一個轉身,就會看見她站在這耀眼的燈光下。

她閉上眼睛,準備迎接即將發作到自己身上的暴風驟雨。

水花濺起的聲音漸漸停了下來,周圍一片死靜。

她隻聽見自己的心跳,撲通,撲通,幾乎要從嗓子裏躥出來。她不敢睜開眼睛,隻好這麼傻傻地站著。

等了很久,她以為時間已經停滯不前的時候,終於聽見了他說話的聲音:“誰讓你進來的?”

奇怪的是,他並沒有那樣暴怒,隻是那聲音好像萬年寒冰,冷得足以把這一池溫水通通凍結起來。

“林總,有急事……”

她睜開眼睛,剛說了幾個字,便聽見他的聲音又涼了幾分:“出去。”

他並沒有像她想象中那樣發火,可是那冰冷的聲音裏除了怒意似乎還帶著幾分灰心絕望,令她不自覺地顫抖了一下。

“林總……”她還是試圖要把事情說清楚。

“出去!”這一次,他是真真正正地再也按捺不住怒火了。隔著長長的泳道,她也能感覺到他周身噴薄而出的怒意,就算看不清,猜也能猜到,他的眼裏,已經幾乎要噴出火來。

那兩個字那樣刺耳,在空空蕩蕩的天花板下不住回響,讓她的全身都失去了力氣,可她還有一點理智,還知道自己這樣衝進來惹惱他,究竟是為了什麼。

於是她轉過身去,不再看他,拚命地深呼吸兩次,才開口說:“林總,對不起,我不是故意來打攪你的。隻是剛才HR李總監給我打電話,說前兩天被開除的一個保安現在在宏遠的樓頂,要跳樓。他非要見你不可,人命關天。”

她盡量言簡意賅地說完,接著就往門外走,頭也不敢回,不敢看他的表情。

她等在出口的地方,知道林霽遠很快就會出來。她低頭一直在盤算,等下要好好地道歉,畢竟她這樣闖進去,看到這些不該看的東西,對他來說,是那樣大的傷害。

林霽遠出來的時候,頭發還是濕著的,軟軟地貼在額頭上,可那寒意逼人的氣勢,絲毫沒有減弱。

他看了未若一眼,便往外走。

未若感覺到他眼神裏的憤恨,卻不自覺地跟上去。

他走得很快,未若看著他的背影,那一陣陣的心疼,幾乎要將她活活溺斃。

到了樓下,他的車已經等在那裏。林霽遠拉開車門,看也不看她一眼便說:“上車。”

未若哪敢說什麼,乖乖地就上去了。

上了車,林霽遠便打電話給李想問清楚情況。他說了什麼,未若其實根本沒聽進去,隻發現他的聲音漸漸恢複了平時的鎮定。

他掛了電話,一言不發。

未若低頭絞著自己的手指,小心翼翼地說:“對不起林總,我不是故意……”她幾乎是下意識地就開始道歉。

“Shut up。”他簡短地說,扭頭看向了窗外。

未若惴惴不安地抬頭,看見他一隻手搭在右腿上,眉頭緊皺,心底裏,又是一陣酸澀。

“你……”這一次,她其實想說,你還好吧,是不是哪裏不舒服?

沒想到,他忽然轉過頭來,用深邃的眸子盯著她,又是那樣冷冰冰地說:“喬未若,你的英文不是很好嗎?我叫你閉嘴,你是聽不懂,還是裝傻充愣?”他的嘴唇薄薄的,線條迷人,可說出來的話,卻像殺人於無形的武器般鋒利。

未若於是不再說話,低了頭,專心應付幾乎要從眼眶裏湧出來的眼淚。

他叫她閉嘴,那她閉嘴就是。誰讓他是老板,她非聽他的不可呢?

窗外是初春的寒風,刮起幹枯的樹枝。車裏縱然暖意融融,可未若仍然覺得冷,冷得全身僵硬,無法動彈。

【二】

15樓的天台上已經站了不少人,遠處的欄杆邊緣,有一個已經瘋狂的身影,不斷大聲尖叫:“林霽遠呢?讓他給我死出來!”

“我在這裏。”林霽遠上了天台,便極其冷靜地走過去,不顧身後一群人的勸阻,“你們都別過來。”

他走近了,一個人麵對著那個幾近癲狂的人。未若站在遠處,心急如焚,可離得太遠,他說什麼都聽不清,做什麼也看不清,她隻是緊張得在這寒風裏都開始出汗。

林霽遠和那個人的距離拉近了,兩個人就站在15樓的邊緣。

對麵的大樓上還亮著霓虹,不斷變換的燈光,赤橙黃綠,顯得這個天台的氛圍格外詭異。

他們兩個人一直在說什麼,忽然間,這邊的人群裏一陣尖叫,林霽遠被他一把推開,踉蹌著往後退了幾步,接著就失去平衡,重重地摔倒在地上。

未若竟然沒有跟著周圍的人尖叫,她隻覺得全身都疼得厲害。

林霽遠撐起身子,轉身坐在地上,還是那樣淡定。夜風吹起他的衣角,那一縷黑色在空中翻騰,像一隻飛不高的小鳥。他不知道又說了些什麼,那個人脫口而出,罵了很多髒話,字字清晰,天台上所有的人都僵在那裏。

他罵什麼不好,偏偏要罵林霽遠是個摔倒了就站不起來的死瘸子。

未若看見身邊的李想眼睛一閉,滿臉的絕望。

隔著很遠很遠,未若竟然能看見林霽遠似乎翹起嘴角冷笑了一下。她豎直了耳朵,極力想聽見他在說什麼,卻發現自己在轟轟地耳鳴,隻能看得見他的嘴唇微動,卻一個字也聽不見。耳邊有人倒是焦心地在念叨著,怎麼辦怎麼辦。

他們不再說話,隻是僵持,兩個黑影投在水泥地上,扭曲暗沉。不知道過了多久,那個人竟然慢慢地蹲在地上,抱頭哭起來。

早就等在附近的保安和警察一擁而上,趁機製伏了他,把他拖了下去。有人走到林霽遠的身邊,但很快便垂著頭回來。

未若一直站在那裏,腳下好像被無數的藤蔓糾纏,怎麼也邁不開步子。她隻看著他一直坐在那裏,側對著人群,就好像坐在最舒適的海邊沙灘上一樣,一點也不急躁。

未若猶豫了很久,發現他還是沒有站起來的意思,隻能揪著心走過去,蹲在他的身邊,一時間,卻不知道說什麼好。

他眉頭皺著,看著對麵一閃一閃的霓虹,像是對那邊的酒店廣告產生了極大的興趣。迷離的燈光下,他的眼神,依舊沉著,臉色也看不出什麼情緒,隻是額角,似乎有層薄薄的汗水,在反著微光。

“林總。”她伸出手,想去扶他。就算他平時再怎麼介意,可現在,明明是已經站不起來了,不扶他,又怎麼辦呢?

“我沒事。”他冷冰冰地說完,根本就沒有回頭看她。

未若忽然覺得這個人冷漠得可怕,他一向拒人於千裏之外,甚至連這樣的時候都還要死撐。

可她不能就這樣轉身離去,讓他一個人坐在這寒風冽冽的水泥天台上啊。

“我扶你起來吧。”她決定不跟他計較,柔聲著說。

他忽然轉過頭來,狠狠地盯著她。那眼神裏,竟然滿是質疑,還帶著一絲絕望的嘲諷:“喬未若,你覺得我站不起來,需要你扶嗎?”

這句話,大約是他今晚說過的,最大聲的一句話。她頓時愣在那裏,同時也發現,天台上的人,幾乎也都停止了動作,愣在那裏。

她不再說話,隻是顫抖著雙手站起身來,往人群裏走去。

“未若……”李想走過來,為難地看看她。

“李總,你們先走吧,我等下會送林總上車的。”她笑笑說。照顧他,本來就是她的工作,生氣不能解決問題。況且,他可以對她發火,她卻不能反抗,這就是她的命,她的屈辱。

“好,那拜托你了。這麼晚了,路上小心。”李想也實在沒有別的辦法,點點頭,帶著所有的人下了天台。

未若也跟著下了天台,她知道,哪怕還有一個人在上麵,他都不會爬起來。

她站在樓梯下麵等,夜裏太冷,她收緊了領口,還是凍得要跳來跳去取暖,心裏更是冷的,似乎連血脈都不暢通了。他真的是冰山,活活讓她的好意全部打了水漂,再滾燙的心也被凍成一團。

不知道等了多久,她終於看見林霽遠扶著天台樓梯的扶手,極慢極慢地走下來。

還好,他還能走,應該沒什麼大礙。未若看見他的身影,便轉頭背對著他,不去看他的窘迫。隻聽見他的腳步聲,沉重而紊亂。

她等他下來,跟著他進了電梯,一路隻是咬著嘴唇,不願再抬頭。

她對他的關心,一錢不值。她不配知道他的秘密,她不配走進他的心。對他來說,她真的隻是路人而已,就算在工作的時間裏再怎麼默契,離開這棟樓,她都仍然是個陌生人。

而他的火氣,卻統統發到了她的頭上,隻因為她看見了不該看的東西。

到了樓下,一路無話的林霽遠忽然開口說:“先送你回家。”他的聲音,居然那麼快就恢複了平靜,好像剛才令她難堪的,根本是另外一個人。

“不用了,我的車還在健身房樓下。”未若搖搖頭,也不敢看他,隻得一直低著頭,手縮在外套的口袋裏,一下一下地,擰著口袋的一角,幾乎要擰出一個破洞。

“那先送你去拿車。”林霽遠毫不猶豫地說完,便拉開了車門。

未若沒有辦法,隻得順從地上了他的車。車裏的兩個人都不說話,坐得也遠遠的,氣氛尷尬。

未若知道自己的眼眶肯定是紅了,她能感覺到,眼淚已經快要失控。她咬緊了嘴唇,強忍著不敢眨眼睛,不要掉眼淚,她就算要哭,也不能在這個人麵前哭。可是高架對麵的車流裏,一盞盞大光燈晃眼地閃過,她終於忍不住,隻是輕微地眨了那麼一下眼睛,淚水便悄無聲息地滑落。

她假裝看車外,極快地擦掉臉上的淚水,也顧不上林霽遠有沒有看見。

晚上路上很好開車,不過一刻鍾,健身房就到了。

“我先走了,謝謝林總。”車一停,未若便低了頭對著空氣說,接著伸手打算拉開車門下去。

“未若。”

聽見他叫自己的名字,未若全身一僵。他的聲音有些嘶啞,說話的聲音,幾乎低沉得聽不清楚。

未若隻得停下了動作,不敢回頭看他。

林霽遠連著幾次張開嘴巴,最後也隻說出來一句話:“明天你在家休息一天吧,今天弄這麼晚。”

“謝謝林總。”未若點點頭,清晰地說完“林總”兩個字,便推門出去。從頭到尾,她都沒有跟他有過任何眼神的交流。

夜風剛吹到臉上的一刹那,她的眼淚便奪眶而出,視線很快便模糊了。她卻不停腳步,一直走到停車場,開了門上車,趴在方向盤上,全身顫抖著,默默地哭泣。

“林總,回家嗎?”

“等等。”林霽遠心不在焉地回答完司機的話,眼睛緊盯著停車場的出口。

這一等,等了很久都沒看見那輛黃色的小車開出來。他沮喪地軟在座位上。剛才他就已經發現她哭了,那晶瑩剔透的淚水,像是穿腸的毒藥,腐蝕著他的五髒六腑,痛入骨髓。

林霽遠猶豫了很久,輕輕探身推開了車門,剛準備下車,看見未若已經開著車出來,便隻得再一次坐回車裏,對著司機說:“跟上她。”

一路上,未若開得很快,沒多久,就到了家。眼淚,已經在停車場裏就流完了。她泡了杯茶,捧在手裏,那股氣已經過去了,心裏卻鈍鈍地痛著。

她忽然想起在慕尼黑啤酒節跟他走散的那次,那天他們走了將近一個小時,他在人流中,腳步有些蹣跚掙紮。記憶裏那清晰的景象,好像在她的心上,撕開了一個小小的傷口,一滴一滴地滲著鮮血。從什麼時候開始,她已經這麼心疼他?

可她再心疼,又有什麼用呢?他並不需要。

第二天,未若很晚才起床。她看著自己紅腫的眼睛,意識到這次竟然是她進了宏遠以後第一次休假。

她出門逛了一圈,外麵陽光很好。她去修了頭發,又買了點東西,居然覺得這難得的清閑格外舒服愜意,除了心還是那樣隱隱作痛以外。

未若回了家,泡了杯茶,坐在餐桌上對著電腦。餐廳偏西,正好在溫暖的夕陽映照之下,那柔柔的陽光,似乎可以讓她暫時忘記不開心的事情。

門鈴忽然響起來,她覺得奇怪,怎麼會有人來找她?開了門一看,居然是林霽適。

“林先生,怎麼是你?”未若笑笑,側身讓他進來。

“別叫我林先生,這麼生分。叫……哥哥。”

這人皺了皺眉,一臉的不正經,也不看未若的反應,在房間裏轉了個圈,才坐在餐桌邊,咂咂嘴說:“我說,你一個人在家,過得倒挺舒服的,知不知道公司裏都快翻天了?”接著,他也不等未若的回答,自顧自地說:“有個人啊,今天一直在辦公室裏罵人呢,罵得雞犬不寧。剛才我去,還差點把我罵了一頓呢。”

未若去廚房泡了杯茶,放在他的麵前,輕描淡寫地說:“噢,是嗎?”

林霽適抬眼看看她:“他心裏想什麼,你不知道?你不在他就亂了,你不知道?”

未若在他麵前的椅子上坐下,捧著溫熱的茶杯說:“我知道,又不知道。其實,從我進宏遠兩個月就當上總經理助理開始,我就有點知道了。可是他總是……我實在是累了……”她低頭看著杯裏的茶葉。

“唉,你不明白,他這個人……”林霽適搖頭歎氣。

“我明白,他有話又不肯說。”未若怎麼會不明白,他一直以來,都是那樣若即若離,“可是,有些事,還是得他自己說,我不想再自作多情地揣測。”

林霽適有點呆住,思考了片刻,才有點惴惴不安地說:“他不是擔心嘛……”話說一半,卻停下來,難得安靜著。

未若笑起來:“如果他擔心的是他的身體,那他未免也太小看我了。”

林霽適一臉若有所思:“他……”

“他什麼?”

見未若一臉疑惑的表情,他立刻岔開了話題:“哎,別提了,聊點別的。你剛才在幹嗎呢?”他說著就瞄向未若桌上的電腦,“哎呀,你寫辭職信呢?”

“沒有沒有,我純粹是發泄一下……”未若慌手慌腳地要搶電腦。

屏幕上確實是有封辭職信,她昨晚回來寫的。

她隻是覺得,助理這個身份,讓他們兩個人都放不開,也讓她太過痛苦,不敢麵對他,也不敢麵對自己的心。她實在沒有辦法再這樣堅持,看著他,守著他,心疼他,卻又被拒絕在他的心門之外。而他在想些什麼,就如同水中的月亮,她看得見,卻撈不到,甚至,不敢伸手觸碰。

林霽適手腳敏捷地站起來,捧著電腦跑到沙發上,在未若搶回來之前,按了幾個按鍵。

“不好意思,發出去了。”他抬起頭來,無辜地看著未若。

未若氣急敗壞地跳腳:“我還沒想好是不是真辭職的,這下怎麼辦?”

“嚇嚇他也好。”林霽適靠在沙發上,極開心地笑著,“不然給他三分顏色,他就開染坊了。”

未若氣結。

“你不知道,從小我就一直叛逆,成績一塌糊塗,就要學鋼琴,當音樂家。就他乖,學習好,什麼都好,爸媽都喜歡他。我早就不服氣,想找機會治治他了。可要不是他願意接手家裏的生意。我也沒辦法這麼順利地做自己喜歡的事情,所以還不大好意思。現在好了,借刀殺人。”林霽適一邊說,一邊做了個刀劃脖子的姿勢。

未若坐回到椅子上,又好氣又好笑,半天說不出話來。

“好了,我該走了。”林霽適站起身子,“本來是來幫他做說客的,沒想到你太聰明,什麼都知道,也不用我說,還是讓那小子自己來吧。”

未若笑笑說:“大不了,我就真辭職,不見他。反正辭職信都發了。”

她送林霽適到門口,忽然想起來一件事:“那個……林先生……”

“叫哥哥,反正你早晚都要叫的。再說我本來就比你大,你也不吃虧。”

未若不打算聽他的,糊弄著說:“那個……我隻是想問問,他的腿,是什麼時候……”

她說到一半,便再也說不下去。

林霽適終於有了一絲正經的神色:“18歲。”說完,他便轉身離去,留著未若一個人發呆。

18歲,那麼美好的年紀。

那一年暑假,正好是高中升大學的時候。未若還記得,他們全班男生在畢業的那天,在操場上踢了最後一場球,每個人的腳下都像長了翅膀一樣,跑得飛快。

她趴在桌上,看著天一點一點地黑沉下去。

在她一路都算順風順水的人生裏,從未這樣想不通,為什麼老天可以這樣殘忍,給了他一切,又要剝奪走他最寶貴的東西。

電腦屏幕忽然彈出一封新的郵件,是林霽遠發送給公司所有頭頭腦腦的。信裏說,他明天要去法蘭克福,有些私事需要處理,一個星期以後回來。接著有條不紊地安排事情,一二三四說得清清楚楚。

未若並沒有來得及想些什麼,便又收到一份新郵件,是單獨給她一個人的。

是回複她那封辭職信的,沒有抬頭,沒有落款。

隻有一句話:

“辭職的事,暫不批準,等我回來再說。”

未若憤憤地想,暫不批準就暫不批準,何必這麼冷冰冰的,連句稱呼也沒有。偌大的一個屏幕,就這麼一段字,顯得有些傻乎乎的。

接著又是一封郵件。這一次,索性連郵件標題也沒有。打開來,隻有一行小字:

“I apologize for being rude last night.(我為昨晚的粗魯道歉。)對不起。”

未若啞然失笑。她知道林霽遠的習慣,難以開口的話,他會用英文說,狡詐得很。隻是他說英文的時候很少,對他來說,哪有什麼話,是說不出口的?

她從來沒有見過他跟任何人道歉,雖然這次是英文,也已經足夠讓她意外,甚至,還有最關鍵的那三個字,是中文。也許林霽適發出去的辭職信,果然是刺激到他了。

她的心裏漸漸浮起一絲暖意,至少,他還是需要她的。

【三】

接下來的一個星期,未若一直魂不守舍。雖然林霽遠不在,她的事情少了很多,但她全部的心思,都用來琢磨他回來以後會怎樣對她,也許又是像以前那樣,裝做什麼也沒發生過吧。星期天的上午,她一個人在家整理電腦裏的文件。林霽遠應該很快就會回來了,已經有人來約下個星期的時間。她想在他回來之前,把該做的事情都做好。

屏幕上彈出一封郵件,是林霽遠發來的。他在郵件裏說,自己星期一會回來上班,然後便安排了一個9點鍾的會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