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個人愛你很久很久10(1 / 3)

第九章

【一】

這晚以後,未若忽然就病倒了,是急性腸胃炎。

她住進醫院,媽媽也從B城趕來照顧她。

因為體力消耗得太厲害,未若大部分時間都在稀裏糊塗地睡覺,下午一覺醒來,天已經擦黑了。媽媽坐在她床邊的椅子上,正在寫備課筆記。

“媽媽。”她坐起來,揉揉眼睛。

“醒了?感覺怎麼樣?”媽媽給她端了杯水,她捧在手裏小口地喝著,一邊喝一邊說:“挺好的,好多了。”

“昨晚是不是沒睡好?我看你白天一個勁地睡覺。”

她愣了一下,輕聲地說:“我夢見他了。”

或許是因為生病的時候人特別脆弱,她忽然再也忍不住,竟然絮絮地說著,也顧不上媽媽的臉色了。

“我夢見他來看我,就在這裏坐了很久,也不說話,就一直看著我睡覺。”

“你怎麼還想著他?”媽媽開始有些慍怒,坐下來替她掖了掖被子,“都離婚了,別老是放不下了。”

她抬眼看看媽媽,繼續說:“其實,我們完全是誤會。當時,我也太衝動,沒有好好跟他解釋,否則也不會這樣了。”

“但是事情已經這樣了,你難道打算去求他?找他?”

未若靠在枕頭上,輕聲地說:“如果找得回來,也不錯。”

媽媽忽然急了,語速加快了一些:“那怎麼行,你不能跟他在一起……”

“為什麼不能?”她陡然抬頭,直勾勾地盯著媽媽的眼睛,“原來你擔心他的身體,現在他又沒事,為什麼不讓我跟他在一起?”

“他那樣對你……”媽媽的眼神閃爍了一下,便岔開了話題,“過去就過去了,別想那麼多。我給你煮了粥,先吃一點。”

她低頭吃粥,不再說話,本來一直被怨恨籠罩的心底裏,卻有一團濃霧開始漸漸散開。她一直沒有好好想過的事情,現在已經隱約可以看到眉目,隻是,她不想從別人那裏得到答案,她要跟他本人確認。

晚上媽媽回家休息,她一個人坐在床上看書,沒多久,就有人笑嘻嘻地進來。

“婉婷姐,你下班了?”她放下書打招呼。

“嗯。你好點沒有?”謝婉婷往椅子上一坐,筋疲力盡的樣子,“真不知道我什麼時候才能從急診室調出來。”

“你要是不在急診室,我進醫院的時候怎麼能碰到你,怎麼能住到這麼舒服的單人間呢?”她笑了笑說。

兩個人又聊了些有的沒的,謝婉婷很小心地回避著任何跟林霽遠甚至林霽適有關的話題。未若看她這樣直爽的人兜圈子,暗自替她覺得辛苦。

“婉婷姐,霽遠他怎麼樣?”最後,還是她自己忍不住,先說出了那兩個字。

“他……”謝婉婷躊躇了一下,輕聲地說,“挺好的,還不就是那樣。”

她轉過頭看了謝婉婷一眼,明顯發現她神色恍惚,欲言又止。

“我昨晚夢見他了。”她一邊說,一邊看著謝婉婷的臉色,“夢見他來看我,就坐在這裏,一直不說話,坐了很久。”

謝婉婷忽然來了興趣,側著頭問:“真的?”

“嗯。”她抱著枕頭,輕輕柔柔地說,“我最近一直睡得很不好,隻有昨天晚上倒睡得很香。不知道是因為做了夢就睡得好,還是因為睡得好才做了那個夢呢?”

她低著頭,像是真的陷入思緒裏一般。

“如果那不是夢呢?”謝婉婷貼近了一些,衝她眨眨眼睛。

她笑了笑說:“那就更好了。”

謝婉婷若有所思地又跟她說了一會兒話,便叫著又困又累,回家睡覺了。

她也乖乖地關燈躺下,縮在被窩裏,不聲不響。窗外的月色正好,柔柔的銀白光輝泄在地上,床前的一張小小的單人沙發,投下一個淡黑色的孤單影子。

她一直沒有睡意,隻是側躺著看窗外重重疊疊的樹影,不知道該想些什麼。

夜裏越來越冷,她不禁又把被子裹緊了一些。

終於,房門哢嗒地輕響了一聲。

她下意識地咬緊了手指,果然聽見放輕了的腳步聲,很慢,一步步地,似乎快要膠著在地板上。她甚至覺得,耳畔自己的心跳聲,也要比這熟悉的腳步聲響很多。

他似乎是在床前的沙發上坐下了,卻許久沒有動作。

她不敢睜開眼睛,隻好靜靜地裝睡。黑沉的夜裏,她能聽見他的呼吸聲,悠長舒緩。他的身上,這次沒有一絲煙味,隻有股淡淡的春天的草木氣味。

她知道他一直在看自己,更加不敢動,隻能盡量穩著呼吸,平複著自己無數次想要睜開眼睛的衝動。

他看了很久很久,久到她開始怕這夜就要這樣過去,天就快一點點亮起來,才猛地覺得一縷溫暖貼近。他的指尖,開始在她的臉頰上流連。

他的手指幹燥卻冰冷,像是害怕膽怯一般,動作極慢極輕。她能感覺到,他幫她把散落在臉頰上的頭發攏在耳後,戀戀不舍地纏住了發梢,繞在指上,遲遲不肯鬆開。

她再也壓抑不住,慢慢地微微睜開了眼睛。他正盯著自己繞著她發絲的手出神,竟然一時沒發覺她微微睜開的眼簾。

他的眼神無比熟悉,那是她曾經每天早上都會看見的,他睜開眼睛看著她,等著她醒過來時的眼神,專注而深邃。

她無法再裝下去,驀地抬手,握住他的手指。

他頓時嚇了一跳,下意識地轉眼,發現她已經醒了,便慌張地把手往回抽,卻沒想到,她握得很緊很緊,像是孩子攥住心愛的娃娃,不肯放鬆。

“霽遠。”她伸出另外一隻手,摸到他無名指上一個冰涼纖細的金屬物體。

戒指,是他一直戴著的結婚戒指。

他更加慌亂,再試著抽回手,卻被她用兩隻手一起握住,還是抽不動,隻好轉開眼神,不再看她,把心底裏的波濤洶湧統統強壓回去。

“你不知道,要騙人的話,首先要騙過自己的心嗎?”她慢慢地坐起來,麵對著他,“你費了那麼大心思,要騙我離開你,可連自己的手都管不住。”

她輕輕地摸了摸他冰涼的臉頰。他想躲,卻發現自己毫無動彈的力氣,隻得扭過臉去,不肯看她。

朦朧的月色裏,他的神情卻清晰無比,那壓抑在鎮定的麵具下的痛楚,她多麼的熟悉。

他聲音沙啞地開口:“什麼叫騙你離開我?我不懂……”

“霽遠,別騙我了,你自己也知道騙不了我多長時間的。”她還是輕輕撫著他的臉頰,他也根本沒意識到要躲開,“你根本不是不相信我,隻是演了場戲,要我心甘情願地離開你,因為……你怕陪不了我多久。”

他驀地轉回頭來,雙眸閃過一絲奇異的光亮,接著便墮入無盡的黑暗。

“其實,這些事情並不難猜。”她笑了笑,繼續說,“陸燁鈞他們的把戲,如果不是你存心配合,根本就不會得逞。我媽媽本來對我們都已經默認了,但是一聽說我們結婚了,就又翻臉了,大概她早就找過你,逼你跟我分手,也跟你說好了,讓你借著這個機會,讓我恨你、離開你。就連我接到的德國的那個電話,恐怕也是假的。”

她伸手托起他的臉,看著他沉沉的幽暗眼神。

“要不是你自己管不住自己的心,我也隻能是猜測,可是……”她低頭輕輕吻了吻他的唇,清涼而柔軟的觸感,一如從前,“可是你還是來了。”

他僵硬著身體,似乎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話。

她也不再說話,隻是靜靜看著他的臉。他似乎又瘦了,臉頰的弧度更陡了一些,即使是在這昏暗的月光下,也能看見他臉上的疲憊。她摩挲著他有一點紮手的胡子渣兒,那樣真實的微微刺痛,提醒著她,這不是夢,他是真真正正的,就在眼前。

他沉默地枯坐了很久,才終於找回理智,伸手推開她的手臂,頹然地靠在沙發背上,慢慢勾起一絲無奈苦澀的微笑:“我一直擔心,你太聰明了,果然不錯。”

她搖了搖頭:“我不是聰明,隻是敏感,能感覺到你的心而已。其實我本來真的被你騙到了,但是過年那次你為什麼要救我?你騙得了我,卻騙不了自己的身體。就像你一開始就想推開我,所以才對我發火,可是發完了又後悔,就總是這麼一直折磨自己。”

他不說話,隻是默默地看著她身後的牆壁。他那空洞的眼神,像個無底的深淵。

她掀開被子下床,蹲在他的身前抬頭看著他:“霽遠……我想你了。”她抬手環住他的腰,喃喃地低語,“你知不知道,這幾個月我每天半夜都會醒過來,就連上班也會想你。”

他情不自禁地伸手摸了摸她的頭頂,像撫慰一個傷心的孩子。

她低了頭,慢慢地把腦袋放在他的膝上,軟軟地繼續說:“你不在,我一點都不習慣。”

即使她的動作很輕,膝蓋上卻還是傳來一陣微痛,紮得他陡然驚醒,收回了手。

“那你要學會習慣。”他冷冰冰地開口說。

她震驚地抬起頭來,即使知道他故意讓自己離開,知道他不會那麼容易放下包袱,可這樣凜冽的語調,還是讓她膽戰心驚。

“我學不會。”她愣了一下,決定繼續發嗲。他一向都是吃軟不吃硬的,不是嗎?

“我不要學,我要你陪……”

“你必須學。”他伸手去拉她環著自己的手臂。她不肯放,他便加大力量,直到順利地擺脫她,站了起來,“我以後都不會在你身邊。”

說著,他便提腳要走。

她立刻跟著站起來,一步擋在他的麵前。

“我知道你擔心什麼,我早就都知道了,那種病……舞蹈症,你會不能控製自己的身體……可是我不怕,我……”她開始有些心慌,語無倫次地說到一半,便被他打斷。

“你不怕,是因為你根本就不知道有多可怕。”他忽然轉頭看著她,音調提高了幾分,開始有些激動,“眼睜睜地看著一個人不能控製自己,連像現在這樣跟你麵對麵地站著都不行,喝水會打翻杯子,吃飯會吃得全身上下都是,這些你知道?”

她從沒見過他這樣情緒激動的樣子,隻是一怔,卻不知道說什麼,下意識地拽住了他的手腕。

“我不想跟你在一起,不光是怕拖累你,我……”他說到一半,本來語速在漸漸加快,卻猛地停住,房間裏霎時一片沉寂。

正是月上中天,光華流轉的時候,他背對著窗戶,柔美的月光勾出整個人修長的輪廓,麵目卻是隱在黑暗中的一片黯淡灰白。

像是醞釀了一下,他才再次緩緩地開口說:“你從來沒有問過,我的腿,是怎麼沒的。”

她恍惚地不知道該說什麼好,隻是伸出另外一隻手,抓緊他的胳膊不放。

他深吸一口氣,恢複了平時淡然冷靜的語調:“是我媽開著車要自殺,我想攔她,結果進醫院的那個是我。我們都不知道,到底是那種病讓她神誌不清,還是她已經受不了痛苦。但是,受這種巨大的折磨的,絕對不止她一個人。”

他說完,便一邊伸手去掰她緊緊抓著自己的雙手,冰冷的指尖繃得僵硬,一邊冷漠地低聲說:“所以,你還是別再見我了。”

她隻知道自己不能鬆手,隻是死死地拽著他。兩個人拉扯起來,他的手很快開始顫抖,帶著她的呼吸也跟著紊亂。她抬著臉慌亂地想在他眼裏找到一絲眷戀,隻是沒有,那裏除了絕望,什麼也沒有。

“霽遠……霽遠……”她心亂如麻,卻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其實她白天想了一整天,想了很多要用來說服他的台詞,可到了這個時候才真正發現,麵對這樣殘忍的未來,她已經連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兩個人的手很快都因為用力而泛出白色,他終於掙脫開來,接著毫不猶豫地轉身就走。

她被他推得踉蹌了一下,回過身來便跟在後麵追他,甚至來不及穿鞋。病房的門猛然打開,走廊上燈火通明,亮得如同白晝,她清楚地看著他的身影往走廊盡頭走去,腳步竟然比平時要快得多,快到她根本追不上。

“林霽遠!”她忽然來了勇氣,站在他身後大聲叫他,聲音已經有些嗚咽。他的身體一僵,停了下來。

“就算我能不見你,可是你以為我還能再找個人好好地生活下去嗎?你覺得,我知道了你要一個人麵對那麼可怕的事情,還能開開心心地找我的幸福嗎?我做不到的……我做不到……”她蹲下來,默默地抽泣。她的聲音漸漸低下去,最後已經模糊成一片,在空曠的走廊上,好像細雨落入池中的微瀾,暈開以後,便很快消失無蹤。

她慢慢地坐在醫院走廊冰涼的地板上,光著腳,卻感覺不到寒冷,隻是低頭把臉埋在兩個膝蓋中間,很快手心上便溢滿了淚水,淹沒著她的心,隻剩一片潮濕和苦澀。

“那也比你守著我好。”

說完這句話,走廊盡頭的身影滯了片刻,還是僵硬地離開了。他的身影慢慢隱匿在一片黑暗中,仿佛從未出現過,從未在月光裏留下那樣清晰深刻的投影一般。

【二】

“網絡什麼時候可以修好?”

這個早上,林霽遠已經不知道自己是第幾遍問這個問題了。他無數次地刷新同一個網頁,卻始終登不上去。

“林總,IT說公司的網絡服務器暫時出了點問題,所以有線和無線的網絡都上不去,可能還需要一個小時。”林霽遠的助理吳楠滿頭冷汗地看著他越擰越緊的眉頭,說話的聲音也越來越小。他不是第一次看見這個老板慍怒的樣子了,隻是這次就因為上不去網,也太吹毛求疵了吧。

“用手機可以嗎?”吳楠小心地遞上自己的手機。

林霽遠抬手看看表:“10點鍾的會議幫我推遲半個小時。我去樓下的咖啡廳。”

吳楠默默地點點頭,看著林霽遠拿起自己的筆記本電腦,微皺著眉頭走進電梯。

10月底的天氣已經漸漸冷起來,昨天又剛下過一場雨,枯黃的落葉貼在地麵上,斑斑駁駁的,一片繚亂。

林霽遠走近咖啡廳坐下,胡亂點了杯咖啡,便打開電腦上網。

他的主頁是一個淡藍色的博客網頁,背景是晴朗清澈的天空。

今天還沒有更新,於是他再一次從第一篇日誌開始看起。

4月24日

今天是我們斯林伯格出版社支教小分隊赴山區支教的第一天。即使早有心理準備,還是發現這個學校遠得可怕,需要乘2個小時飛機,5個小時汽車,再走2個小時60°傾斜著的山路……

到地方的時候,大家紛紛癱倒在地,連平時一貫有潔癖的喬未若同學,也毫不顧淑女形象地坐在石頭上直喘粗氣……

4月27日

……這裏有電,但是60瓦的燈泡跟6瓦的一樣暗淡;有自來水,但是水流開到最大也就像水龍頭壞了在漏水一樣;沒有煤氣,做飯靠燒柴。網絡,想都不要想,中國移動的通信塔是使用太陽能的,所以隻有白天有信號。我們的日誌,就是大家輪流捧著手機在山上找信號發短信回來拚成的……

……但是這裏很美,天那麼藍,水那麼清,花開得好像明信片上的一樣……

4月29日

……孩子們沒見過橡皮,沒見過紙巾,沒見過自動鉛筆。他們有英語教材,但是沒有人教,我們都覺得把喬老師帶來是最明智的決定。因為她,英語課變成全學校的孩子最喜歡的課程……

5月1日

……今天是我們告別的日子,孩子們都哭得很傷心……

但是,等我們回去以後,會有個人哭得更傷心:我們的老板弗蘭茨。

因為他美麗動人、善良可愛的助理——喬未若老師不準備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