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奚山卷·翠申(6)(1 / 2)

“女子在大昭生活本就不易,行為舉止皆有眼睛盯著,動輒得咎。有福氣的女孩皆是未出嫁時有父兄愛護,出嫁之後佳偶守候,倘使生了反骨反倒受苦。若不滅了你反骨,日日增長如此氣焰,放縱你心中欲望,焉知便是愛你?不過害了你罷了。古來有一番作為的女子固然載入史冊,但命運坎坷,轟轟烈烈之後,便是長久的寂寞。我若有妹,豈舍得她顛沛流離,情願她默默無聞。固有一日得榮耀垂名,也皆因此女有兄,上了戰場救了君國,治了洪災利了萬民,為她掙得誥命貞婦之名。何故推脫自己之責,一身榮辱皆綁於女孩身上?”

“那……那倘使先打一頓,而後罰一千遍抄寫,再贈此名又是何意?”

“他似乎在斟酌,究竟要把你養成什麼樣的姑娘。”

扶蘇夜間頭又痛了,奚山君日間處理滯留的政務十分疲憊,早早便沉睡了。

他與她名為未婚夫妻,卻逾了本分,躺在一張床榻之上。

他與她之間,隔著兩塊石頭,二五與二六。

這樣荒謬的,與妖同榻的日子,扶蘇從未嚐試過,可是在疼痛湮沒所有的感官之前,為了不吵醒奚山君,惹怒這暴君妖怪,他踉踉蹌蹌地推開了石門。

當初來到的那晚,聽到的蒼涼男聲又遙遙傳來。他倒在草叢中抱頭呻吟許久,卻依舊無果,隻得努力轉移自己的注意力,辨著這聲音究竟在說些什麼。

“滿山之月,花鬼鳥仙,酆都之城,正陽無人。打散的,寂寞之徒;忘卻的,年歲偶駐。一落拓,萬片彩雲隨風沒,竟秋時,俺老兒痛攢千年,一聲哭。”

扶蘇聽了許久,終於聽得全部,緩緩又緩緩地喃喃念了出來。

打散的,寂寞之徒;忘卻的,年歲偶駐。

扶蘇壓抑了許久,念著念著,鼻子卻終究酸了起來,似乎要被撕裂的額頭抵在濕潤的青草之上,少年重重地喘著氣。

奚山君喜歡看人,他卻不大喜歡。奚山君皆因不懂,她滿滿天真總裝得世故,可三百年何曾入門,他卻因為太懂,滿滿世故故作白衣少年,十幾歲已是風霜眉眼。世間不由得人低頭,人似豺狼形,皮越發厚,嘴異樣軟。一低頭,高高在上還是深深低賤,生生不息,滿眼都是得不到將來的癡怨。

翠元與澄江赤水的年水君是老交情的好友,因巴結神君,眾妖連帶著也總要給他三分顏麵。

奚山君央他焚香禱告,請來了千裏之外的填壑方士。這一族居於南國楚地,生的雖是人形,但個子極小,約莫隻有一兩粒黃豆疊起來這麼高。祖輩都是修道人,喜穿道袍,戴秋葉巾。可有一處,卻不大像道士。那便是任憑道行多高,仍舊管不住自己的嘴。這與翠元天生仙骨卻改不了好色偷盜的毛病有異曲同工之處。填壑方士一族十分貪吃,且什麼都能吃都愛吃。一般妖族求他們,不過是農忙時請他們吃些害蟲雜草,此時奚山君想到請他們,則是苦於扶蘇之疾。

他們的首領有些癡迷地瞅著石床上昏迷的扶蘇,惋惜道:“這是多好看的小公子啊,怎麼便不想要了,請我們來?”

他們以為奚山君請他們來是為了解決不要的廢物。

翠元有些妒忌地瞧著扶蘇的麵龐,陰森森地露出兩隻利齒,“若能生吞活剝了他,何勞方士們親自動嘴?”

奚山君冷笑一聲,翠元背脊發涼,諾諾地退到一旁,“都聽山君的。”

方士們疑惑地拱手,齊聲道:“請山君說明。”

奚山君一笑,拍了拍手,便來了幾個翠衣少年,捧來各色糕點果子,瞧著填壑方士垂涎的眼神,熱情道:“不急不急,方士們遠道而來,本君囊中羞澀,沒什麼可款待的,些微水酒糕點,聊表謝意。”

眾方士口中說著客氣客氣,卻已然撲到了點心山中,水果海裏。

待到一炷香,風卷殘雲,桌上清掃一空,連盤子都被吞了入腹。

那首領打了個嗝,道:“楚國這幾日鬧瘟疫,樹皮都讓餓死鬼啃完了,便是我,此前也結結實實地啃了好幾日泥。山君如此通情知趣,有何請求,吾等如有微薄用處,哪敢不盡力?”

奚山君垂目瞧他們皆吃得肚兒圓滾,才一笑道:“實在不是什麼大事。躺在榻上的公子,是我未過門的夫婿。他萬事皆好,隻有一處,先前遭人毒手,顱內插了三根針,幸而有雀王相助,暫時保住性命,隻是疼痛難忍,大羅真仙也受不住,絕非長久之計。我思量許久,這才想起請方士們相助,吃了這幾根針,緩我夫婿苦痛。大恩大德,本君另有所贈,絕不虧待方士,隻是但求萬事小心,勿要傷他身軀腦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