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喜歡風。”另一個這樣道。
“有風好。臨風而立時,水中的我最英俊。”
“無風好。四野平靜時,才能顯出我文秀內斂之美。”
“其實,不管什麼時候看怎麼看,我都這樣好看。”又一個對著溪水,笑出了白晃晃的牙,“美人是這樣的,不得不感歎造物不公。”
“我最近十分煩惱。”一個剛化了人的翠衣少年歎道。
“為何?”眾猴兒齊聲問道。
“我生得這樣傾國傾城,以後我拾的媳婦太過自卑,羞憤而死可怎生是好?”少年郎哈哈大笑,狡黠而得意,轉眼,卻與扶蘇四目相對,後退了幾步,捂住眼道,“晃瞎猴眼。”
眾人見扶蘇來了,行了行禮,便開始長籲短歎起來,不多時,悻悻然,作鳥獸散。
扶蘇對著水麵,瞧著水中人那張冰冷冷如臭石頭一般的臉,許久,忍不住了,露出細白的牙齒,青色柔順的眉毛意外地舒緩開。
不遠處的樹後,隱藏的一襲黃衫正在牙齒打戰,抖抖抖。
“何人藏在樹後?”扶蘇斂了笑意。
那襲黃衫繼續抖,抖抖抖。
扶蘇朝那樹後緩步,還未到,便見黃衫隱藏的地方冒出一陣白煙,煙散了,人卻不見了。
地上草叢中,好一攤水。
這一日,扶蘇坐在橘樹下讀書,二五見他疲憊,便化成石頭,供他放書吃茶。
夏日風暖,不一會兒,有了倦意,他便倚著翠石合上了目。
有人躡手躡腳地到了他身旁,扶蘇掀開半簾目,瞧了一眼,又合上,不動如山。
那人摸了摸扶蘇的衣袖,比了比袖長,似乎在看合不合身,許久,才滿意了,正要離去,卻被扶蘇攥住手腕,他緩緩睜開眼,問道:“你是何人?”
眼前是一個黃衣女郎。那身衣裳十分明亮,卻不知是什麼布料,握起來十分冰涼,好似暖陽入了冷水,刺得人眼痛,涼得人心驚。
那樣的黃便直直地映入扶蘇的眼中,未給他絲毫緩解之力。
他錯開了目,帶著寒氣淡聲道:“不要讓孤再問第二遍。”
女郎撲簌簌地掉淚,地上又是一攤水。她跪倒在地,磕頭道:“臣有罪,萬死難辭,無顏見君!”
扶蘇一怔,鬆開手,又道:“你抬起頭來。”
女郎抬起頭的那個瞬間,扶蘇覺得所有的血液都在奔騰湧動,幾乎衝破了皮肉,可是,瞧見那張臉,那管血又被凍住了。他審視她道:“你是何人,又有何罪?”
黃衣裳的女郎,原本生了一張玉白溫柔的臉,可惜,半張臉上,卻蔓爬過一朵紅花,直直延伸到發際。
她自慚自己容顏,又垂下頭道:“臣有罪,辜負了主公。”
扶蘇若有所思,站起身,伸手拉她起來,語氣緩了一些:“你定是山君口中所言大母三娘,幾時見過孤?”
石頭二五化成猴兒,撲到三娘懷中,笑道:“母親,你總算肯出來了,父親知錯啦,都急壞了。”
三娘轉身,奚山君從石頭房子中剛剛走出,正陰惻惻地看著她。
她擦了擦眼淚,福身笑道:“讓公子見笑了。妾有故人,與君相像。”
白日的時候,扶蘇曾尋找那歌聲,卻無功而返。
奚山君夜間提了一塊燒肉和幾壇酒,帶著扶蘇朝山崖走去。
距離山崖越近,月光更加皎潔,歌聲也越發清晰。
“山君帶我拜訪何人?”
奚山君道:“我能帶你回來,全靠此人一塊聘禮。”
“望歲木?”扶蘇思緒清晰,在黑暗中,對著奚山君,略有局促,“山君,蘇一直有疑問,不知可問否?”
奚山君腳下未停,道:“公子但說無妨。”
扶蘇頓了頓步子,“孤知山君為君,亦知山君為妖,更知與君有婚約未盡,然則,然則……孤並不知,山君是男子還是女子?”
奚山君緩緩回頭,幽幽地道:“本君自是男子。”
扶蘇又頓了腳步,孩子般稚氣未脫的臉上帶了幾分尷尬道:“先時道你是女孩兒,你去哪兒,我竟還要處處護著,可見是我輕率了。”
奚山君用手拉下眼瞼道:“我何時說過我是女子?”
扶蘇顯然失望,但教養極好,仍認真問道:“兩個男子怎成婚?成婚依照哪國之禮?奚山或有舊書可循?”
奚山君卻把頭抵在他胸前,笑彎了腰,“真真是天真小人!玩笑話都聽不出嗎?哪個真要你娶男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