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公子放下筷子,拎起了錘,怒道:“反正就這些了,那福老兒若是再罰我,我便在父王麵前同他拚了!看是我的錘硬還是他的戒尺硬!”
書侍跪在地上,痛哭流涕,“可不敢啊,好公子。你若如此,臣等隻好投江了。”
扶蘇許久沒有吃過良米和新鮮的蔬菜肉食,他低頭埋在碗中不作聲。
四公子叉著熊腰,團團轉了半天,表麵惡狠狠、雄赳赳,可心中卻有些發虛,思揣若做不完,那福老兒罰自己的時候定然不會手軟,一幫兄弟個個精乖,在父王麵前打個小報告,自己便吃不了兜著走了。上次因為踢倒了書桌,揚長而去,被父王逼著脫去外衣,背著枯樹枝跪在太傅麵前負荊請罪,一眾兄弟為此嘲笑了他半年。這種事,若再發生……
他抬起眼,扶蘇依舊把傷痕未愈的臉埋在碗中,斯文秀氣且快速地吃著。他眼珠子轉了轉,咬牙大喝一聲:“我處於危難,這位兄弟,你救還是不救?”
扶蘇抬起黑黑的眼珠,看了他一眼,幹脆道:“我不識字。”
四公子說:“他們說,你每日偷我的書看,而且都是很晦澀艱深的書!”
扶蘇頓了頓拿著筷子的手,慢道:“除了策論,我卻是不問國事的。”
由於有帝國第一讀書達人的相助,四公子順利過了關,除了太傅把策論扔到他臉上之外,他寫的詩竟然破天荒頭一次得了讚揚。
太傅福先生聽說是始皇派去尋丹藥的臣子徐福的後人,據說他家祖先在海上漂泊許久,遠至蓬萊,也沒見神仙出沒的痕跡,垂頭喪氣而返,卻怕始皇怪罪,便隱姓埋名,漂移鄭地生活,改姓為福,去了舊時的徐姓,祖輩都以做大餅為生,烙得一手好大餅,培養六七代,才出了一個會讀書的福太傅。
福太傅是個倔老頭,教學生讀書時一板一眼,他深知將來的鄭王位會在八個公子之中產生,對他們益發嚴格。福太傅說一國之君持神器之重,小可利一方社稷,大可定乾坤萬民,絕不可輕率,秉持罵是愛,打是更愛的原則,八位公子中不恨他的寥寥無幾。
這老兒今日見一向難管教的四公子都順利交了作業,便難得地笑了笑道:“今日聚而講學,我便說個故事,同公子們談些有趣的東西。”
諸位公子警覺地瞅了他一眼,隨後低頭稱是。
福太傅拿著戒尺,略微沉思,開了口:“殿下們,戰國史可還記得?”
眾公子又稱是。
“七公子,汝可知,衛氏變法是哪一年?”
七公子起身,道:“孝公既定,天下大分大合,秦實蠻荒,民弱兵疲。衛孫鞅,素賢,應公令,入櫟陽。三年,說變法修刑,公善之。”
福太傅點頭,“正是。今日,臣說的便是公孫鞅入秦都之後的一段事。估摸上下,應是孝公五年。那一年,臨洮糧收艱難,管糧倉的小吏卻失察,留種的糧倉教幾隻灰鼠打了碩大的洞,又接連幾日大雨,糧種全遭了濕黴,眼見下一年顆粒無收,餓殍遍野,臣鬥膽,問各位殿下,若為秦公,當何如?”
眾人思索片刻,粗想,不難不難,再細一想,瞄了嫡子荇一眼,都成了無嘴的葫蘆,老僧坐定,誰也不做那出頭的鳥。
福太傅淡笑,看了看座下,開口:“八殿下年紀最幼,且先說。”
八公子年僅八歲,“啊”了一聲,指了指自己,眾兄弟低頭,無人救他,瞬間義憤填膺,“打死那幫混鬧的老鼠,誅它九族!”
太傅敲敲戒尺,依舊笑,“稚子天真,殊不知鼠輩最是猖獗,子孫無以計數,九族除盡,十族百族早誕矣。況,雖是鼠禍,殺盡百世,救不得一方百姓,亦不濟事。”
七公子知道,接下來就是他,沒得推諉,灑灑脫脫站了起來,“國家糧倉,總有一二可救濟,派個使臣放糧就是。”
太傅道:“七公子說得有理。老臣再問,我朝開國至今,可曾放過糧倉?糧乃國本,臨洮為大縣,百姓十萬,糧倉盡而民未足,屆時,國庫空虛,戰國兵事,一觸即發,秦彈丸苦寒之地,何以立足?”
大公子是個溫雅人,臉微紅,清咳,站了起來,“不知,不知我從宗室,自內闈,帶文武,清肅令,國之上下,共省一縣糧種,何如?”
太傅笑得慈祥一些,點頭,“殿下大賢,為君當如此。隻,衛公孫初變法,成效不顯,文武嘩然,於孝公,頗有微詞,兼有大夫勢重,威脅宗室,公雖是賢公,可從上至下者,陽奉陰違者不知凡幾,又何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