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歎氣,“殿下有所不知。臨真子師父二百八十歲時便開了天眼,凡人姻緣皆由天定,覺兒腳踝生來係的亦有紅線。我曾央師父看過覺兒的姻緣係在了哪家的姑娘腳上,可殿下道結果如何?”
“如何了?”
“紅線那一頭的姑娘生生把同覺兒的紅線解開了。”
是夜,無風。
眾士兵心有遐思,世子夜不能寐。
有些撩開行軍帳,一眨不眨地蹲著看,可木頭還是木頭,沒變成什麼小妞,看久了,就困了,罵一句“扯他娘的淡”,裹著被子便睡了。
有些巡夜的卻再不敢單獨行動,一路提心吊膽,直至寅時,霧氣還濃濃的,將亮未亮的時候,巡夜的也都倒頭睡了,成覺歪了一會兒,便又聽到帳外異動。
他想了想,從帳後轉過,由那縫隙窺伺著圜台。
這夏夜,天悶熱得厲害,烏雲像漲潮時的江水一般翻滾而來,不過一時半刻,就要下暴雨了。
那圓木頭的頂端鑽出一枝嫩綠的芽葉,芽葉漸漸伸長垂下,似柳非柳,天際雷聲大作,烏雲濃黑,垂下的枝條鑽進了泥土中,四周的泥土瞬間變得幹涸龜裂,它從泥土中重新抽出枝條,那枝條站直了身軀,亭亭玉立,已然變成女子纖細的腰肢,芽葉從枝條中分立而出,眨眼間伸長,細長的手指已從中伸出,雷聲轟鳴,漸近,擊倒了她身旁的玉柱,木皮漸漸脫落,露出白潔的腳趾和筆直的一雙腿,東南來風,那木皮已然隨風變成了一件鵝黃的裙衫,迎風而立,少女長發柔軟。
她笑了一聲,對著成覺的方向,溫柔親切道:“公子,真身三百年不見君,你一向可好?”
東南來風,風吹到了少年的心上。
如鎖鏈一般的閃電隨著響雷奔騰而來,它們張牙舞爪,垂涎地看著少女。
他想起了她穿著嫁衣亭亭玉立的樣子。
這世間的愛從來是不均等的,他常常聽說閨中的她,每逢初一十五總愛去道觀,她禱告的話丫鬟、婆子都聽出了繭子——希望哥哥快些戰勝,希望未來的夫君能夠喜歡上我。萬法自然的道祖啊,請您實現,信女願奉上一切。
他當年那麼輕蔑她,想起這樣的女子在閨中這樣不要臉地肖想著他,便覺得惡心得想吐,想要一劍捅死她。
他沒有見過她,便開始恨她。她穿著大紅的嫁衣艱難地走到他的麵前,她伸出了一雙蒼白的手。
那天也是這麼大的風。
他做了什麼呢?三年來他不停地想,終於想了起來。
他一掌打在她的胸口。
雷聲越來越大,他恍惚著眼前的一切,他等了一年又一年,等了一輩子又一輩子,貧賤有貧賤的日子,富貴有富貴的活法,有些時候,天不願予人姻緣,所以你連見她一麵都艱難得好像隔了萬水千山,每每到了眼前,可卻是這樣那樣的差錯,總也看不見。而他等了這麼久,也隻是等著再看她一看,再瞧她一眼。
好好地看看,好好地讓她也看見,他眼底是怎樣的……喜歡。
然後,再好好地了斷。
他撲到了雷電中,抱住了她。
雷擊到了少年的身上,他忽而想起了什麼,酸澀道:“果然是你,第二次了。”
她接連三日如此,每每又讓他瞧見,隻是為了設計哄他替她躲過雷劫。
上一次是她假扮成雲簡,奉獻扶蘇雙目的時候。
這個自私狠毒的妖女。
黃衣女訝異他竟這樣聰慧,慢條斯理道:“多謝公子。公子素來是明理之人,隻是再等些時候,太陰君也奈何我不得,思度許久未歸家,這便去了。那些衣啊衫啊帽啊圖啊,本是家兄舊物,我先前拿走,也占得一個理字。”
雨散風收,雷聲漸去。
潮濕冰冷的雨水貼在少年英挺的麵頰上,他的聲音在黑暗中那樣淒厲,還帶著哽咽,“妖女謀害本殿,真人呢,真人何在?”
白發白須的臨真子從黑暗中緩緩踱步,走了出來,他依舊慈眉善目,可眼神中已然帶了不一樣的東西。
少年眼中含淚,怔怔仰倒了下去。他攥著她的一角衣衫,死死的。
這娘們唧唧的,木頭忍了半天,沒踩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