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花朵之藍(2 / 3)

“遵命,媽媽!”景夜學著電視裏香港警察的模樣,眨巴著眼睛敬了個禮。

可是景夜沒想到她最終還是沒有得到那樣她心心念念了很久的禮物,在媽媽允諾自己後的第三天,她便和爸爸一起墜入了山澗,永遠地離開了她。那時距離她生日,隻有兩天。

有人說,人生若是無所謂別離,大概也就無所謂成長。對於景夜來說,她的成人禮是在父母的葬禮上,從這一天起,十歲的景夜新生了。

4

公車停在了終點站,社工大姐姐輕拍她的臉:“小夜,下車了。”

景夜自夢中蘇醒,心中一片悵然,卻還是強打精神道:“好。”

下了公車,視野不由得開闊。雖是初秋,C城的暑熱卻依舊沒退。景夜身上那件短袖T恤漸漸汗濕,伸手擦額頭的間隙,便看見院門外的那棵老樹下,有幾個男孩在玩彈珠。

景夜正看得出神,社工大姐姐已然在向她招手:“小夜,來這邊,先去認識一下這裏的院長阿姨。”

聽見招呼,景夜趕緊朝另一邊奔去,下意識地回頭,看見樹下其中的一個男孩正在看自己。

他留著板寸頭,比自己大一兩歲的樣子,眼神幹淨,嘴角噙著一抹若有似無的笑,看上去並沒有惡意。

景夜的心情不由得變得明亮,也許社工姐姐說得對,這裏都是些不錯的孩子。

跟著社工姐姐走進孤兒院,景夜便看見站在院中迎接她們的孤兒院院長。她是個五十出頭的婦人,頭發梳得一絲不苟,麵色十分平和。拉起景夜的小手端詳了一陣,莞爾道:“是個漂亮的孩子。”

這句評價景夜過去聽多了,也不甚上心,就算再漂亮又有什麼用,她情願自己醜巴巴的,卻有父母常伴身旁。想到這裏,景夜心中一陣難受,不禁低下頭。

社工向院長詳細敘述了一番景夜的情況,景夜在一旁安靜地聽,聽到社工說到爺爺奶奶無力撫養她時,卻終究沒忍住,冷哼一聲插了嘴:“他們死了。”

一句話說得麻利,院長和社工麵麵相覷。良久,院長露出安撫般的笑:“小夜乖,他們隻是沒有能力養育你長大,你不要記恨。在這裏,你一樣也可以過得很開心。”

大人們其實都喜歡撒謊,這是不久後,景夜逐漸意識到的事情。

那個時候,她站在倉庫的窗前,絕望地眺望著窗外的一輪滿月,在心中暗自決定,她一定會離開這裏,永永遠遠地離開這裏。

送景夜來的社工離開時,拍了拍景夜的頭,笑道:“就到這裏好了,以後記得要和大家好好相處,姐姐抽空會來看你。”

經過奶奶一事,景夜已經學會不再輕易懷有期待,但聽見社工姐姐如此說,還是不免動容:“謝謝姐姐,我會好好和大家一起生活的!”

那個時候她其實說的全是實話,她迫切地渴望融入這個由孤零零的人們構成的小群體,找到她突然失落的歸屬感。

“喂,你是新來的那個景夜對嗎?院長昨天有跟我們說,你要不要和我們一起玩?”耳畔突然響起一個聲音,景夜嚇了一跳,抬頭,便看見程嶼。

那是景夜第一次見到程嶼,隔著很多年時光望回去,她已不記得他那天穿了什麼衣服,笑起來是什麼樣子。

後來他們重逢,她輕輕戳了戳他的臉,笑得狡黠:“老實交代,你那時候是不是對我一見鍾情了?”

程嶼牽著她的手驟然緊了緊,鄙視道:“景夜,你害不害臊呀,這麼自戀!我當時是看你一個人傻乎乎地站在那裏,特別可憐,才過去找你說話的。”

他到底有沒有撒謊?景夜已經不得而知了,她能夠記住的,不過是那天自己慢慢被暖熱的一顆心。那時的她笑起來的模樣如春風般和煦。

5

然而到底還是沒有一起玩成,在景夜和程嶼結束對話後,樹下的那幫男生很快便圍了上來:“院長說要吃飯了,我們趕緊進去吧!”

景夜跟在程嶼一行人的身後,微微耷拉著腦袋,不願惹人側目。饒是如此,到底也還是躲不過院長的一番介紹。

見到景夜走進來,院長站起來:“小夜,快過來,和大家認識一下。”

十幾個人的目光齊刷刷地投向她,景夜不禁有些發窘,試圖清清嗓子:“大、大家好,我叫景夜。”

語畢,景夜小心翼翼地抬頭觀察各人的神情,有好奇、有不屑、有冷漠,更有無動於衷。

無動於衷的那人正坐在角落裏,認真地扒拉著碗裏的飯粒,連頭都沒有抬一下。那是景夜第一次見到梁綰綰,鬧哄哄的飯廳,她正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仿佛周圍發生的一切都與她無關。

景夜覺得口幹,舔了舔嘴唇,手下意識地伸向桌上的那杯水,卻被坐在一旁跟自己年齡相仿的女孩捷足先登:“這是我的水。”

敵意不是不明顯的,可景夜卻感到困惑,自己明明什麼都沒有做,為什麼他們會對自己這樣抗拒?

很久以後,景夜才終於明白,原來小孩子之間,也會微妙地劃分各自的領地。

他們都是從出生起就住在這裏的,打小就形成了自己的圈子,誰占據領導地位,誰是跟班,都有著微妙的平衡。

景夜作為一個突然插入的陌生人,不免會在這樣的平靜中掀起波瀾。一方麵占據領導位置的孩子不希望她吸引過多的注意力,搶走自己的風頭;另一方麵,作為跟班的孩子也介意她得到更多偏愛,搶去自己的庇佑。

敵視就像是連鎖反應,牽一發而動全身,隻需要一人帶領,其他人自然會主動跟上。

飯畢,院長隻留下幾個年長些的孩子收拾餐桌。

景夜沒有被分配到事做,隻好跟在院長指派帶自己熟悉環境的那個女孩身後,看她站在那裏一會兒收碗,一會兒擦桌子,始終不敢上前說話。

那女孩的背影很瘦,穿一件不合身的罩衫。景夜正看得出神,女孩卻突然轉過身,朝自己走了過來:“喂,我已經打掃完了,現在可以帶你到處去看看!”

景夜忙不迭點頭,末了像想起什麼一般,小心翼翼地補充道:“我叫景夜。”

說完,景夜有點忐忑地低頭,那女孩卻嗤笑一聲:“我知道你叫景夜,可那又怎樣?”說完便走了出去,景夜隻得趕緊跟上去。

“我叫陳蘇,她叫陳向晚。”叫作陳蘇的女孩,指了指空地上站著的另外一個女孩,“我們是姐妹,因為生下來心髒就有問題,所以被丟在醫院的廁所,是院長收養了我們。這裏的所有孩子,除了程嶼以外,其餘都是一出生就被拋棄的。你這種還有親人的人,永遠不可能明白我們的感受。”

陳蘇的話雖重,語調卻是輕的,景夜聽得心中一怵,不知該如何接話才好,兩個人一前一後地繼續往前走,最後在一間房前,陳蘇停下了腳步。

“進去吧,以後你跟我們姐妹倆一起住。”陳蘇推開門走了進去。

踏進門檻的那一刻,景夜感覺一種裹挾著寒氣的陌生感撲麵而來。

房間裏的擺設十分簡單,除了必需的床鋪、衣櫃和書桌外,別無他物。

陳蘇一邊替她鋪床一邊漫不經心道:“這裏大概比不上你家,不過大家都這麼住,你就不要挑剔了。”

景夜撇撇嘴,剛想解釋說“我沒有”,就看見陳向晚捂著胸口走進來。發現陳向晚慢慢轉青的臉色,陳蘇的表情陡然變了,忙丟下手中的床單,跑去書桌前拉開抽屜取出一瓶藥,給陳向晚喂好後才緩緩舒了一口氣。

“如果你今後做了什麼事惹我妹妹病發的話,我一定要你好看。”陳蘇神色凝重,語氣凶狠地衝景夜說了這麼一句。

景夜知道她是認真的。

6

因為轉學手續還未辦妥當,接下來的幾天,景夜一直待在孤兒院裏。

房間裏沒什麼可供玩耍的東西,陳蘇本就不大搭理自己,陳向晚因為病情比陳蘇嚴重很多,更是整天躺在床上,和景夜說的話加起來不超過十句。

通過幾天的觀察,景夜漸漸發現,孤兒院裏的孩子大概分為三個小圈子。一是以陳蘇為首的女孩圈,二是以程嶼為首的男孩圈,還有一個,則是永遠獨來獨往的梁綰綰。

景夜知道陳蘇是絕對不會從內心真正接受自己的,可一個十歲的孩子,到底還是會感到寂寞無助,於是她想到了梁綰綰。

去和梁綰綰打招呼的那天,景夜做足了心理準備。她說景夜你不要怕,你一定要交到一個朋友,像社工姐姐說的那樣,快樂地在這裏生活。

那時候的景夜,盡管覺得前路渺茫,卻仍懷揣希望。

梁綰綰正坐在院外的那棵老樹下看書,孤兒院的經費比較緊張,這裏的書大多都是社會上的善心人士捐來的。此刻,梁綰綰正捧著《巴黎聖母院》看得津津有味,沒有感覺到景夜已來到身邊。

景夜深呼吸了幾口,露出一個友善的微笑:“你好,我是景夜。”

略微停頓了幾秒,梁綰綰終於緩緩抬起了頭。

她比景夜大兩歲,五官已長開,出落得十分好看。隻是她的眼神卻是涼涼的,看久了難免讓人心中泛寒:“哦,你有什麼事嗎?”

本以為她再冷漠,也會敷衍地自我介紹一番,可聽梁綰綰這樣一說,景夜全然亂了陣腳。

良久,她落荒而逃:“沒、沒事。”

景夜逃跑的姿態有些狼狽,正趕上放學時間,陳蘇她們遠遠地走來,目睹了她碰釘子的全過程,不由得嗤之以鼻:“居然想要去討好梁綰綰,你以為你們倆會是一國的?真是蠢死了,梁綰綰誰都不理的啦!”

景夜的一張臉不由得轉為土灰色,咬著嘴唇,一言不發。

晚飯後,陳蘇被院長叫去幫忙,說要去市裏拿一些捐贈的舊衣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