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妹妹的死是個意外,大家都知道她不是故意的,你不能這樣蠻不講理。”
“我非要這麼蠻不講理!隻要她在這裏一天,我就不會讓她好過,不信我們試試看!”陳蘇憤憤地撂下這句話,頭也不回地走開了。
程嶼望著她遠去的背影,心情沉重。他知道如果陳蘇非要針對景夜,以她的脾性,誰也攔不住她。而他能做的,也不過是好好守著她而已。
那一夜程嶼睡得很不踏實,景夜更是無法入眠。她被鎖在倉庫裏,夜風凜凜,凍得渾身發抖。
事情根本就是有預謀的,當時景夜正在洗澡,洗完卻發現換洗的衣服統統不見了。她抓住同在浴室的一個小女孩問,那小女孩畏畏縮縮地答道:“她們可能、可能把你的衣服丟去倉庫了。”
聽罷此言,景夜急忙裹上之前的衣服,往倉庫奔去。哪知剛踏進倉庫的門,門外就傳來反鎖的聲音,陳蘇的語調輕輕的:“院長去市裏了,你好好在裏麵清醒一下吧,我就在門外,看你敢不敢叫!”
4
景夜不知自己在地上坐了多久,她的臉頰很燙,身體卻是冰涼的,意識漸漸模糊的瞬間,她強撐著從地上站起來,懷抱最後的希望,站在窗口眺望。
梁綰綰從窗前走過的時候,景夜感覺自己的一顆心都要跳出來,她動了動嘴唇,險些語無倫次:“梁、綰綰,這裏!救救我!求你去找程嶼,讓他幫我開門!”
近在咫尺的梁綰綰像什麼都沒聽到一般,從她的眼前走了過去。
那一瞬間,景夜忽然間明白了,其實梁綰綰和她們一樣,甚至比她們更加惡劣。陳蘇的恨是直接的,有緣由的;而梁綰綰的冷漠卻更具有摧毀性,讓她不敢再相信任何人。
她抬頭看著窗外的滿月,心中暗自發誓,一定要離開這裏。
過了一陣,景夜感覺身體變得越發滾燙,意識也越來越模糊,嘴裏似乎也發不出絲毫聲音。她迷迷糊糊地想,等天亮了,程嶼等不到她一起上學,一定會找自己的,想到這裏,她的嘴邊多出了一抹苦笑。
微亮的天光,倉庫的門被打開了,隻是來人不是程嶼,卻是陳蘇。
她詭異地笑笑,重重地拍了拍她的臉:“你運氣不錯,院長回來了。”
景夜眼皮發沉,昏倒在地上。
事情因此鬧得很大,聞訊趕來的程嶼抱著景夜從倉庫中跑出來的時候,恰好碰見院長。猜到事情始末的院長叫來陳蘇麵壁:“向晚的事情隻是個意外,你一開始就知道,為什麼還要這樣做?!”
陳蘇冷笑一聲:“意外又怎麼樣?向晚是我的唯一,卻因為景夜的疏忽而離開了。院長,我知道你對我好,所以求你讓我走,我不能再在這裏待下去了,再待在這裏,我每天都會想到向晚,沒日沒夜地想……”
院長拽著陳蘇的手僵在空中,良久,眼裏蒙上了一層淚。
景夜在那之後大病了三天,除了院長不時地探望,便是程嶼默默地守在病床前。
病好之後,陳蘇也從孤兒院消失了。據說院長曾狠下心把她的房門反鎖起來,沒想到她還是在半夜砸窗逃走了。
離開了孤兒院,她真的能夠好好生活下去嗎?景夜不得而知,她唯一知道的,不過是陳蘇那年隻有十四歲。
陳蘇離開前曾來過自己的房間,景夜還睡得迷迷糊糊,隻聽見她熟悉的聲音在耳邊低低地響起:“景夜,他們都說君子報仇十年不晚,我不是君子,可我恨你,不用等十年這麼久,我們以後走著瞧!”
說罷,她似乎是笑了笑,闔門遠去。
5
此後的景夜,度過了一段相對平靜的生活。
程嶼在來年九月的時候升入學校初中部,景夜隨著十一歲生日的到來,也升入五年級。沒有了陳蘇這個夢魘,班裏的同學雖然還是不肯給她好臉色看,卻也不再諸多嘲笑指點。
景夜雖然成績中等,不算討老師們的歡喜,卻出落得越發好看,時不時有學長塞來情書,惹得一些女生冷眼相對,明裏暗裏指著她罵,狐狸精。
她那時已然不愛讀書,尤其討厭那間冷冰冰的教室,每天最喜歡做的事情是逃課去學校裏的一棵老樹下發呆。其實也不做什麼,隻是拿著日記本胡亂塗塗畫畫,眼見放學的人潮散去,才慢吞吞地走出學校。
隻是不管課程緊不緊,程嶼總會在大門口等她放學。時常是景夜心不在焉地拖著書包走出來,他已在那裏等了很久,見她一副懶懶的樣子,他會惡狠狠地敲她的頭:“又逃課去發呆了?看你上了初中怎麼辦,我絕對不會給你補課的!”
景夜見他如此生氣,撒嬌般地討好:“我發誓,下次絕對好好上課,再不逃課了!”
她信誓旦旦的樣子讓人不忍,程嶼撇撇嘴,嘴角卻始終噙著一抹笑。和當初固執內斂的時候相比,他很高興能看到她現在懵懂單純地快樂著。
在孤兒院裏,景夜還是一個人住,那件事後,孤兒院的所有女孩都對她敬而遠之。景夜知道,她們曾在背後罵她:“害人精!狐妖!”一方麵是說招惹上她都沒有好事,一方麵則是嫉妒她的樣貌。
十一歲的景夜已是年級公認的小美女,就連初中部都會有男生慕名而來去她所在的班級偷看。可遺憾的是,據傳這個小美女已經名草有主,那主不是別人,正是剛念初一風頭便已很勁的程嶼。
景夜自然知道關於自己的這段八卦,某日,程嶼正在做作業,她悄悄在他耳邊告訴他這段緋聞,被他抄起一本練習冊拍在頭上:“每天不好好學習,就聽些沒有營養的!作業做完了嗎?”
景夜被他這樣一打,不禁有些惱:“呸!誰要喜歡你啊,誰說你是我的主啊,你就是根狗尾巴草!”
她一口氣罵完,重重摔下他丟來的課本,頭也不回地往自己的房間走去,剩下程嶼坐在那裏發愣。
那個時候,他是不是就喜歡上她了呢?或許是的。隻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往往要到失去的時候,才會驚覺失去的究竟是什麼。
程嶼的告白終究來得那樣遲,他錯過景夜與他一起長大還能相信他的時光,便隻能一直錯過到失去。
6
又是一年夏天,景夜升上六年級,眼見快要畢業,又少了陳蘇的欺壓,漸漸卸下心防的她纏著程嶼出去玩。
自從住進孤兒院,景夜除了上學就很少外出,他們沒有多餘的零花錢,就連看見校門口兩塊錢一杯的奶茶,都必須懂事地繞道走。
彼時程嶼剛得了市裏一個作文競賽獎,獎金有五十塊,想了很久都沒決定如何用,見景夜吵吵嚷嚷地要出去玩,心中立刻有了決定。
正值星期六,學校沒課,吃過午飯,程嶼滿心歡喜地挑衣服,被其他男孩笑話:“喂,程嶼,你和景夜出去,難道是要約會?”
程嶼的臉沉下來,不客氣道:“我就是帶她出去玩,你們的思想能不能不要這麼複雜?”幾個男孩見他這樣,嘻嘻哈哈地笑起來,程嶼聽見景夜在門口催促:“我們可以走了嗎?”她的聲音裏有平日少見的羞怯,程嶼不禁愣了愣,笑道:“馬上來。”
很多年後,當程嶼終於可以光明正大地牽著景夜漫步在街頭時,他問景夜:“還記得我們第一次約會是什麼時候嗎?”
景夜想了想,笑嗔道:“不就是幾個月前?”
程嶼輕輕抱著瘦削的她,笑而不答。他知道,他最珍視的那天,也是她最痛苦的那天,人生總是充滿了如此諷刺的場麵。
當日程嶼帶著景夜坐了近一個小時的公交車,總算到了C城的步行街。街上人來人往,景夜指著不遠處的一個夾娃娃機,表情裏滿是期待:“我想玩那個。”
小說裏談戀愛的男生女生都喜歡玩這個。這是景夜沒有說出口的話。
見景夜如此期待,程嶼的嘴角不自覺地揚起一抹笑,指了指不遠處的商場換幣處:“我去換幣,你記得在這裏等我,哪裏也不要去!”
景夜重重地點點頭,程嶼便放心地走了過去。這時,身後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景夜,真巧,我還沒去找你,你竟然找上門來了。”
一回頭,景夜就看見了陳蘇。許多個日夜過去,放下心防有一段時間的景夜驚覺,原來她已記不清陳蘇的臉。此時在眼前的,不過是一個染著酒紅色頭發、化著大濃妝的女生。可她卻分明就是陳蘇,她以為已經擺脫的噩夢。
景夜警覺地往後退了一步,下意識地四下張望,路人匆匆,根本沒有人留意她們。
景夜的第一直覺是要逃跑,身體很快跟上大腦的節奏,條件反射般地朝陳蘇相反的方向跑去。
不記得穿越過多少棟樓房和多少個行人,在這偌大的城區裏,景夜很快迷了路。
遠遠地望見一個巷口,她火急火燎地奔過去,巷子越走越深,天色漸晚,景夜感覺周遭一片難挨的寂靜。腹中的饑餓感和迷路的慌張讓景夜失去了所有的判斷,她絕望地蹲在地上,抑製不住自己越來越響亮的哭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