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母親看到黑早生,不由落淚了。父親似乎感覺有些過了,看了看黑早生沒再說什麼。母親給黑早生盛了一碗稀飯,黑早生喝了下去。母親又拿來煎餅,黑早生看了看,搖了搖頭。原來咕咕叫的肚子,突然像是被什麼填滿了似的,什麼也放不下了。
母親把疲倦得像一隻死老鼠的黑早生放在裏間大床上,黑早生的頭一接觸那柔軟的枕頭,就像離家的遊子投入到了母親的懷抱,很快就進入了夢鄉。
第二天,太陽升老高了黑早生還沒起床。黑早生渾身無力,發著高燒。母親在小聲埋怨父親,父親也沒再發脾氣,而是迅速地走了出去,不一會,小嘴醫生王金鐸來了。
王金鐸年輕的時候,被日本人打了耳光子,把嘴打壞了,嘴的上下頜發生粘連,長在了一起,說話、吃飯都不能完全張開。說話聲音很小,像蚊子叫。吃飯隻能吃麵條,而且要一根一根地向裏續。別人一頓飯十幾分鍾就吃完了,他吃一個小時還吃不飽。他醫術不錯,人品也好,一直是黑早生的村衛生室主治醫生。
王小嘴過來摸了摸黑早生的頭,咕噥著說:發燒怪厲害,得趕緊打針。
從那天開始一直到秋收,黑早生每天都要打青黴素吃阿司匹林。青黴素都是藥麵,打針前要融到蒸餾水裏。這種針打到屁股上,不是一般的疼。打一次針,就如同上了一次刑。可也沒辦法,隻好捏著鼻子受。回家還要吃阿司匹林,藥片大,奇苦,一不小心卡在喉嚨裏,那又苦又澀的味道會填滿整個口腔,幾天都不能消散。
秋收開始後,家裏人都忙了,父親對黑早生的態度也不那麼凶了。在家躺了那麼長時間,也想出去逛逛,於是對白蓮花說:黑早生跟著你下地吧。
白蓮花看著黑早生皮包骨頭的樣子,擔心地說:你能行嗎?
黑百順在一邊說:出去逛逛也許能吃飯。
到了收秋的後期,每天早上都要早起。大人們已經不大睡覺了。一般白天刨地瓜,晚上回家吃飯稍事休息,就要回到地裏分給各家各戶。
分地瓜時所有人都要到場。為了公平,分地瓜的時候,除了會計,分不完是誰也不知道誰的在哪裏的。
一般分工是這樣的,隊長領著人在前麵組織人把地瓜堆成堆,保管看稱,組織著把地瓜按照會計說的數稱好。會計在最後,自己提著一隻馬燈蹲在一邊,拿出賬本來,序號是他隨意排的。他按照序號裏家庭人口和工分情況,計算出每家人應得的地瓜總斤數。他喊一個數,出納就會稱一個數的地瓜,再喊一個數,出納再稱。
會計總把白紙撕成煙紙大小的紙條,寫上社員的名字和對應的數字,用地瓜或土塊壓在相應的地瓜堆上。有人想趁方便的時候偷看是誰的,但由於天黑,往往是徒勞,因此,也不會有人那麼好奇。直到天快亮了,地瓜也分完了,那些上過學的人就會一堆一堆地找紙條,看見誰的名字,就會大喊一聲。
每天早上黑早生都跟著母親去地裏。盡管要早起,但能在曠野裏自由馳騁,還是很愜意的,黑早生樂此不疲。何況有時黑早生還能幫幫忙。那時社員識字的人少,分好的地瓜上都貼著名字,可不識字就難以區分。小隊會計還要幹自己的活,除非條被風吹走了,一般不會給你操心。這個時候,黑早生就起作用了。一到天亮,黑早生就到處去跑著看地瓜堆上的名字。老頭老太太也會跟在黑早生的身後,督促著說:快,看看那堆是我們家的?
這樣跟了幾天,黑早生的身體漸漸好了,不但不用打針吃藥,還能幫著父親母親幹活。
地瓜分了要切開晾曬。父母親要跟著生產隊幹活,切地瓜隻能趁一早一晚或中午休息的時間。
黑早生是閑人,父母幹活的時候,黑早生就把地瓜上的毛毛根根摘幹淨,再把地瓜上殘留的土塊擦掉,父母親來切地瓜的時候就省事多了。父母切完地瓜就去幹活了,黑早生再負責把地瓜幹擺好。黑早生能幹活了,父親當然高興。他這人別的人不喜歡,就喜歡幹活的人。一聽說誰家的孩子幹了什麼活,他總是羨慕得兩眼放光。黑早生們村有個青年,舌頭短,說話不清楚,但說話聲音很大,人送外號大喇叭。大喇叭說話說不清楚,但幹活是把好手。很小的時候,刨牛草總是刨得最多。十五六歲的時候,就在生產隊掙整個勞力的工分了。父親每次看到黑早生瘦瘦弱弱的樣子總說:你到什麼時候能像大喇叭似的那麼能幹啊。像你這個樣子,恐怕連家口都找不到呢。
那時候的人都喜歡能幹活的,找對象也是如此。就因為大喇叭能幹是出了名的,十五歲就定親了,對象還是黑早生們村數一數二的漂亮姑娘。
父親老是嫌黑早生幹活不行,為了證明自己,父母不在的時候,黑早生也學著切地瓜。
切地瓜看上去是很容易的活,實際不然。特別是早上,露水還趴在地瓜上沒起床,拿在手裏,有滑溜溜的感覺。地瓜表麵油滑,切地瓜時手抓不牢就要打滾。黑早生沒有經驗,剛切了兩塊地瓜就把大拇指切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