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裏的兩淮烈日當頭,少有的幾股風吹來,卻多是滾滾熾浪,卷著萬千木葉上下翻湧,當真是一年裏最熱的時候。
既便是如此時節,淮安府城南的威遠鏢局左近,來給五行門門主呂子通慶賀壽誕的各路賓客卻是隨處可見,當真是人聲鼎沸、絡繹不絕。
五行門乃兩淮第一大幫,呂子通多年來又是交遊廣闊,四海納朋。是以如今,他適逢半百壽誕,要在五行門總舵大擺壽宴的消息一經傳出,便引得八方來客,前來相聚拜賀。
貼掛著巨幅壽聯、披彩壽燈的朱漆正門之前,各方趕來拜壽的人裏,有南北武林中的江湖俠客,有兩淮的鄉紳巨賈,還有五行門治下各分舵的頭目,都拎挑著賀禮排起了長龍。其間多有久未謀麵的舊識至交,打個照麵之後,便談天敘舊起來。
門邊上呈遞名帖的仆從,裏外奔走忙得不亦樂乎。五花八門的賀禮,不斷被抬往後堂偏房。接迎客人的管事杵在門口,口裏不迭地高聲報著各路賓客的名姓:
……“淮南海鹽幫幫主陳曦元,攜門下弟子幫眾前來賀壽!”
“鳳陽巨賈辛忘年,同夫人前來賀壽!”
“河東刀客‘翻天怪’司徒鷹前來賀壽!”……
鏢局裏麵,處處高懸著赤布紅綢,裝飾渲染出好一番喜慶。穿著彩服的精壯漢子,把預備著要擺酒宴的八仙桌,從十幾丈見方的正堂之上,一直擺到台階下麵的一片青石板地上,再添置在後園之中。
柳少陽和水玄靈、小黑三人幾日前便已經從金陵趕了回來。此時,小黑已在後廚,同著夥房裏的廚子們燒製各色菜肴;柳少陽則同水玄靈和幾位師兄,忙著接待從各地趕來祝壽的豪傑賓朋。
呂子通自己身穿一身紅綢袍服,笑著捋撫著長髯,不斷地朝向他恭賀的賓客招呼道謝。他今日五十大壽,陸陸續續前來的賀客高朋,魚貫而入,竟聚了有千餘人。
偌大個威遠鏢局一時間,裏裏外外,人來人往,熱鬧非凡。
時近黃昏,各處屋宇回廊,挑掛起盞盞明燈高燭。壽宴置辦下的酒菜,由一眾仆人、婢女一一端出。正堂之上,沿著居中的首席,左右依次擺了三十幾桌,坐著的都是身份、威望頗高的貴客。呂子通和“智尊”方天祿、“籌尊”徐義坐在主座相陪。
其餘的賀壽賓朋,全都安排在了廳前和後園布下的幾百桌酒席上,柳少陽和五行右使孟紹良,以及水玄靈等五掌旗使在其間招待。
眾人先後落座,相互間一番客套寒暄後,都漸漸靜了下來。呂子通正要以主人壽星之尊,說上幾句道謝的話,以作開宴之詞。
忽地自院牆外遠遠飄來一聲怪嘯,“飛鷹幫幫主伍天柯,同幫中頭目,特來赴呂門主壽宴!”
坐在席間的柳少陽心中微震,隻覺得這句話語調淒厲滲人,聽在耳中,甚不舒服。
“伍天柯”這三個字一傳出,登時間引得原本靜下來的眾人低語四起,紛紛交頭接耳,多有驚疑之色。
呂子通陡然間聽了“伍天柯”的名字,眉頭微微一皺,一提真氣,將口中朗語遠遠送出:“來即是客,呂某在此靜候伍幫主大駕!”
原來這伍天柯二十年前本是兩淮路上的巨盜,使一柄镔鐵長鞭罕有敵手。日走千家,夜臨百戶,取人錢財,如探囊取物,端的是身手了得。
時值元末亂世,強人結群。這伍天柯便在洪澤湖上建起匪幫,嘯聚起千餘號人。又取來去如飛之意,喚作“飛鷹幫”,伍天柯自己做了幫主。
他們給周邊府縣的眾鄉民商賈,定下“貢錢”。如有不如期繳納的,輕則被劫掠一番,重則有血光之災,性命不保。
那時候,呂子通帶著張士誠的舊部初到此間,在淮安府立起五行門。他深知要想在兩淮立足,非得趕走伍天柯一夥不可,便向飛鷹幫投去拜帖。
伍天柯也一心想趁呂子通立足未穩之際,將他趕出兩淮地界。兩邊約定時日,呂子通頗具膽氣,隻與孟紹良兩人乘舟,前赴洪澤湖水寨。
那時的呂子通,一身玄門功法已然頗為了得,冥合精義。而孟紹良本就刀法不俗,經呂子通一番指點,修為更進。飛鷹幫中的十六頭目、四大堂主,衝他二人輪番上陣,卻皆是一敗塗地。
最後呂子通以言語擠兌住伍天柯,說自己與他乃是兩幫首領,自當出陣一決勝負。如是自己落敗,定以錢禮賠罪,任憑發落。如若取勝,伍天柯便當率飛鷹幫眾人離開兩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