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流的作品是感覺豐沛的作品
“感覺”這個詞,我們經常會在欣賞文藝作品時說到。
譬如,我愛讀《挪威的森林》《情人》《約翰·克利斯朵夫》……給別人介紹這些書時,我最常用的一個說法是“讀起來很有感覺”,這時所說的感覺,一樣是這個意思。這個作家觸到了世界的本相,他的“我”與這個世界的本相相遇,那一刹那產生了強烈的感覺,他將這個感覺表達出來,而被我們觸到,我們借由他的作品,與他,也與這個世界的本相相遇。
因此,一個文藝作品,感覺的充沛比什麼都重要。作者本人未必能理性地懂得這個感覺是什麼,世界的本相又是什麼,他常常隻能淋漓盡致地描繪,卻不能清晰地給予分析和闡釋。但是,分析和闡釋並不重要,感覺才是根本。
譬如,我前麵提到的一見鍾情的例子中,我那個哥們說,他是因為那女孩的腿太長而對她一見鍾情。但是,這個闡釋合理嗎,正確嗎?依照我對一見鍾情的理解,這個解釋往往並不正確。一見鍾情發生時,會有大量的潛意識層麵的信息湧出,我們的意識捕捉不到,但意識仍要努力去解釋,這種不可思議的事情是怎麼發生的,而“這個女孩的腿太長了”,隻不過是意識層麵的解釋。解釋夠不夠清楚,並不重要,重要的是,那種感覺太強烈了,太要命了。
所以,那些哲學色彩太濃厚的小說,不管作者把話說得多麼漂亮,小說中理論的自洽性(即一個理論自圓其說的程度)有多高,我們都不容易喜歡。相反,那些蘊含著濃濃的感覺的作品,我們常常在一瞬間就被觸動了。
這樣的瞬間無比重要。這一瞬間,我們通過這個作品,與這個作者,與這個世界的某些本相相遇。這種相遇,是我們內心感到充實的根本,是我們的心靈能得以安穩的根本。
國內著名的哲學家、中山大學教授劉小楓說,描繪人性的哲學家有兩種,一種哲學家會拚命構建一個看似完美的哲學大廈,一種哲學家主要就是講故事。前者如德國哲學家康德和黑格爾,後者如卡夫卡、俄羅斯小說家陀斯妥耶夫斯基和波蘭著名導演基耶斯洛夫斯基。劉小楓認為,後者對人性的理解更有價值,我由衷讚同這個看法,起碼在我自己這三十多年的人生中,前者對我理解人性幾乎沒有絲毫幫助,而後者的幫助極大。
由於同樣的原因,比較米蘭·昆德拉的名著《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和村上春樹的《挪威的森林》,我更喜歡後者,而不是得到更多推崇的前者,因為米蘭·昆德拉小說中說教的味道太重了。
一部第一流的小說或其他文藝作品,一定首先是作者的感覺在他的內心開花結果的自然結果。被譽為“動畫之王”的日本動畫片導演宮崎駿,在導演《千與千尋》以及其他動畫片時,他首先是從自己的內心尋找感覺。
我們總是在否定孩子的感覺
豐沛的感覺並非小說家、畫家、導演和音樂家等藝術家的特權,而是我們每個人的天賦能力。如果你仔細觀察一個孩子,你會發現,年齡小的孩子,都有純粹而自然的感覺。所以,我們不是沒有感覺,我們隻是在後來的成長中,把感覺給丟了。
感覺丟失,首先是因為身邊最重要的親人不斷否認我們的感覺。譬如,一個孩子摔倒了,他哇哇大哭,照料他的成人趕上前把他扶起來,對他說:“不疼不疼,別哭了。”
這已算是比較好的做法,更糟糕的做法是,照料者直接訓斥孩子說:“摔這麼一下就哭了,你怎麼這麼沒骨氣!”
這些做法都是在否認孩子的感覺。摔倒了,覺得疼,這是孩子的感覺,但大人說,你不疼。這時,孩子的感覺就混亂了,他為了贏得大人的愛與認可,或者懼怕大人的疏遠與懲罰,最後傾向於否認自己的感覺,而認同大人的說法,不哭了,甚至覺得自己也不疼了。
這樣一來,他就否認了自己的感覺。這樣的事情發生得太多,這個孩子的感覺就會越來越遲鈍。
這樣的事情在我們的生活中比比皆是。
譬如,冬天來了,孩子要出門,他已穿了一件厚厚的外套,但媽媽說:“天冷,再加一件外套吧。”
“我不冷,穿得夠多了。”孩子回答說。
“我都冷,你怎麼會不冷?!”媽媽訓斥他,並不由分說地又給孩子加了一件外套。
再如,孩子已經吃飽了,但大人仍要他繼續吃飯。
這些事情,都是在否認一個孩子的感覺。摔倒了,疼,這是他的“我”與這個世界的真相建立了關係,這種疼的感覺會自動讓他形成自我保護意識;降溫了,冷,這也是同樣的含義;吃夠了,飽,吃少了,餓,也是同樣的含義。
這些所有的感覺,會自動牽引著這個孩子認識這個世界的本相,令他知道該怎樣生活,怎樣自我保護。但如果他的這些感覺被否定,那麼他就隻能依靠理性的教條來生活了,而感覺就會離他越來越遠。
我自己之所以有那種看似特殊的識人“能力”,原因很簡單,就是我一直以來都尊重自己的感覺,而我之所以能做到這一點,是因為我的父母很少否定我在這方麵的感覺。